2020年2月25日，武汉的风里终于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方舱医院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暖光。张磊刚查完房，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陈慧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上跳出的预览画面里，乐乐举着一张画，小脸凑得极近。
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僻静处，拉上隔离帘，接通视频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乐乐，今天这么早？没上网课吗？”
“刚上完美术课！”乐乐把画举到镜头前，画面晃了晃，“爸爸你看，我画的我们一家人！这是你，穿着大白衣服，手里拿着听诊器；这是妈妈，在给我做饭；这是我，在给你加油！”
画纸上的颜色涂得乱七八糟，却透着一股童真的热烈。张磊看着那个被涂成蓝色的“大白”，眼眶忽然有些发热——防护服明明是白色的，可在儿子眼里，或许是护目镜反光的缘故，竟成了天空的颜色。“画得真好，”他笑着点头，护目镜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乐乐的画画技术越来越棒了。”
“老师也表扬我了！”乐乐得意地扬起下巴，又突然凑近屏幕，小眉头皱了起来，“爸爸，你脸上怎么有印子？是不是不舒服？”
张磊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口罩和护目镜勒出的红痕还没消退，指尖划过皮肤时，带着一丝轻微的刺痛。“没有不舒服，”他赶紧转移话题，“这是爸爸的‘勋章’，说明爸爸一直在认真打病毒怪兽。对了，妈妈呢？”
屏幕晃动了一下，陈慧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她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笑着：“在给你煮梨汤呢，听说方舱医院里干燥，你总咳嗽，想着跟你说说话，让你也听听梨汤咕嘟咕嘟的声音，解解乏。”
镜头往下移了移，能看到厨房里的砂锅冒着袅袅热气，锅里的梨块和冰糖在水里翻滚，发出轻微的声响。张磊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以前在家时，每次夜班回来，陈慧总会给他煮一碗热乎的梨汤，甜而不腻，润着喉咙，也暖着心。可现在，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他只能通过屏幕，看看这碗熟悉的梨汤。
“家里的梨还够吗？”他轻声问，“不够的话别特意去买，社区送的物资里有苹果，也能润喉。”
“够呢，前几天志愿者送了一箱库尔勒香梨，又大又甜。”陈慧把镜头转回来，眼里带着一丝担忧，“倒是你，看着比上次视频时瘦了好多，防护服是不是又勒得慌？护目镜别戴太紧，实在不舒服就跟同事换班歇会儿。”
“知道了，”张磊点点头，不敢让她多担心，“我们这儿条件挺好的，后勤组每天都给我们准备温水和水果，防护服也都是合身的，你放心。”
他嘴上说得轻松，可后背的汗水已经把内衣浸湿了。今天武汉的气温回升到了十几度，防护服不透气，一上午忙下来，里面的衣服就没干过，贴在身上又黏又闷，勒得肩膀和腰都发酸。但这些，他不能跟陈慧说，只能藏在心里。
“爸爸，我有话跟你说！”乐乐突然抢过手机，把小脸凑得更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昨天我跟奶奶视频了，奶奶哭了，她说想你了，还说让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太累了。”
张磊的心猛地一沉。母亲身体不好，有高血压，他一直怕疫情让她担心，每次打电话都刻意说得轻松，没想到还是让她落了泪。“奶奶现在怎么样？血压控制得好吗？”他急忙问。
“奶奶挺好的，”乐乐认真地说，“社区的医生每天都上门给奶奶量血压，还给奶奶送降压药。奶奶说，她每天都在给你祈祷，希望你早点打败病毒怪兽回家。”
“替爸爸跟奶奶说，我很好，让她别担心，按时吃药，多休息。”张磊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等疫情过去了，爸爸就回家看她，给她带她最爱吃的武昌鱼。”
“好！”乐乐用力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爸爸，我们小区今天有志愿者来给大家剪头发，我让志愿者叔叔给我剪了个短发，你看！”他把脑袋凑到镜头前，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却透着一股清爽。
张磊忍不住笑了：“真精神！我们乐乐越来越像小男子汉了。”
正说着，病房里传来小林的呼喊：“张医生，37床患者有点胸闷，你快来看看！”
“来了！”张磊应了一声，赶紧对着屏幕说，“慧慧，乐乐，我这边有患者要处理，先不说了，你们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
“你快去忙，”陈慧的声音带着理解，“注意安全，我们等你下次视频。”
“爸爸再见！”乐乐挥着小手，屏幕里的笑脸渐渐消失。
挂了视频，张磊快步跑回病房。37床的患者是一位怀孕七个月的孕妇，名叫赵敏，入院已经五天了，病情一直很稳定，没想到今天突然出现了胸闷的症状。“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俯下身，轻声问。
赵敏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呼吸略显急促：“张医生，我就是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还有点心慌。”
张磊立刻给她测了血氧饱和度，94%，心率110次/分，虽然都在正常范围内，但孕妇情况特殊，不能掉以轻心。“别着急，慢慢呼吸，”他一边安抚她，一边示意护士拿来胎心监护仪，“我们先听听宝宝的胎心，看看宝宝怎么样。”
胎心监护仪的探头放在赵敏的肚子上，很快，一阵清晰而有力的“咚咚”声传了出来。赵敏听到宝宝的胎心，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眼眶却红了：“张医生，我真怕影响到宝宝。我老公也是医生，在另一家定点医院抗疫，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我就想平平安安地生下宝宝，等他回来。”
张磊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场疫情中，有太多像赵敏夫妇这样的医护家庭，他们各自坚守在抗疫一线，忍受着分离的痛苦，却依旧默默付出。“别担心，”他轻声说，“宝宝很健康，你的症状只是暂时的，可能是情绪太紧张了。我们会密切监测你的情况，一定让你和宝宝都平平安安的。”
他给赵敏调整了体位，又开了些缓解胸闷的药物，叮嘱护士多留意她的情况，才转身离开。走到护士站，小林递给她一杯温水：“张医生，喝口水歇会儿吧。刚才看你跟家人视频，是不是想家了？”
张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顺着喉咙滑下，缓解了干渴。“嗯，有点想。”他点点头，眼里带着一丝疲惫，“好久没见乐乐了，不知道他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听话。”
“乐乐肯定很听话，”小林笑着说，“你看他视频里多懂事。对了，我昨天也跟我爸妈视频了，他们给我看了家里的梅花，开得可好看了。我妈说，等我回去，要带我去公园赏梅，还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提到家人，小林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带着憧憬。张磊看着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母亲做的莲藕排骨汤，想起了陈慧煮的梨汤，想起了乐乐画的画。这些思念，像一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他，一头系着家里，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牵挂。
中午休息时，张磊掏出手机，翻看着和家人的聊天记录。陈慧给他发了很多乐乐的照片和视频：乐乐在阳台上浇花，乐乐在认真上网课，乐乐在跟着视频做健身操，还有一张是乐乐和奶奶的合影，照片里，奶奶抱着乐乐，脸上带着笑容，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他点开一段视频，是乐乐在给他唱《听我说谢谢你》。孩子的声音稚嫩而响亮，虽然有些跑调，却充满了真诚：“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谢谢你，感谢有你，世界更美丽……”
张磊看着视频里乐乐认真的模样，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想起了自己刚到方舱医院时的迷茫和恐惧，想起了那些深夜里的疲惫和无助，是家人的牵挂，是患者的信任，是同事的支持，让他一步步坚持到现在。
他给陈慧回复了一条微信：“梨汤看着就好喝，等我回去，一定要喝三大碗。乐乐唱的歌真好听，爸爸都听哭了。你们照顾好自己，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很快就能回家了。”
刚发完微信，就看到赵敏的丈夫发来的消息。他也是一位医生，在汉口的一家定点医院工作，每天都很忙，只能偶尔给张磊发消息，询问赵敏和宝宝的情况。“张医生，麻烦你多照顾一下赵敏，她胆子小，又怀着孕，我实在放心不下。”
张磊回复：“你放心，赵姐现在情况很好，宝宝也很健康，我们会重点关注她的，有任何情况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也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谢谢张医生，”对方很快回复，“等疫情过去了，我一定请你吃饭，好好谢谢你。”
张磊笑了笑，没再回复。他知道，在这场疫情中，有太多这样的家庭，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只能通过手机，传递着彼此的牵挂和思念。这些云端的牵挂，像一束束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也给了他们战胜疫情的勇气和力量。
下午，方舱医院里来了一位特殊的患者，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名叫张桂兰。老奶奶听力不太好，说话也不太清楚，身边没有家属陪同，只有一张写着她基本信息的纸条。张磊拿着纸条，耐心地跟她沟通：“奶奶，您叫张桂兰是吗？您哪里不舒服？”
老奶奶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发烧了，咳嗽，浑身没力气。我儿子是警察，在外面抗疫，没时间管我，是社区的志愿者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张磊看着老奶奶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心里涌起一股酸楚。他给老奶奶测了体温和血氧饱和度，体温37.8℃，血氧饱和度92%，情况还算稳定。“奶奶，您别担心，”他大声说，“在这里，我们会好好照顾您，您一定会早日康复的。等您康复了，就能见到您儿子了。”
老奶奶点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我想我儿子了，我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
张磊掏出手机，笑着说：“奶奶，您有您儿子的联系方式吗？我帮您给他打个视频电话，让您看看他。”
老奶奶眼睛一亮，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人机，递给张磊。张磊接过手机，找到了她儿子的号码，拨通了视频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屏幕里出现了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疲惫，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妈！”看到老奶奶，男子的声音瞬间哽咽了，“您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
“儿子，我没事，”老奶奶看着屏幕里的儿子，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你怎么样？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很好，妈，您别担心我。”男子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丝笑容，“我在外面挺好的，同事们都很照顾我。您在方舱医院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我忙完了，就去看您。”
“好，好，”老奶奶连连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看着屏幕里母子俩相见的场景，张磊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悄悄退出了视频通话，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在这场疫情中，有太多这样的分离，太多这样的牵挂。这些云端的牵挂，连接着一个个家庭，也连接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
晚上，张磊和同事们轮流休息。他躺在行军床上，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心里充满了思念。他想起了陈慧煮的梨汤，想起了乐乐唱的歌，想起了母亲的笑容，想起了赵敏夫妇的相互牵挂，想起了张奶奶和她儿子的视频通话。这些思念，像一股暖流，涌遍了他的全身，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他掏出手机，拍下了方舱医院里灯火通明的景象，配文：“云端的牵挂，是前行的力量。武汉，我们一起加油，等待团聚的那一天。”
发完朋友圈，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家人团聚的画面：陈慧端着热气腾腾的梨汤，乐乐扑进他的怀里，母亲笑着给他夹菜，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其乐融融。他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一定能战胜这场疫情，让所有云端的牵挂，都变成现实中的团聚。而那些在牵挂中坚守的人们，也终将迎来属于他们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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