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在破晓前响起,楚嫣然已经坐在梳妆镜前。她没有回头,手指慢慢将白玉簪插进发髻,动作很稳。外面传来阿菱压低的声音:“夫人来了。”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谢夫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木匣,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她走近几步,把匣子放在桌上,声音放得极轻:“嫣然,我给你带了东西。”
楚嫣然看着铜镜里的母亲,没动。
谢夫人掀开匣盖,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红纸,双手递上前:“裴家送来的八字帖,今日正式提亲。你父亲那边……也点了头。”
屋内静了一瞬。
楚嫣然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张红纸上。她没接,反而伸手打开妆奁,从角落摸出一只小小的胭脂盒,掀开盖子闻了一下,又合上。
“母亲知道腐肉是什么味道吗?”她问。
谢夫人一愣。
“我在西市看过死老鼠,捂在麻袋里三天,打开的时候连皮都烂掉了。”楚嫣然把胭脂盒轻轻放回妆奁,“那种味道,一开始是甜的,后来就钻进鼻子里,吐都吐不出来。”
谢夫人脸色变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母亲明白。”她抬眼,“有些事,表面看着光鲜,其实早就坏了。”
“裴昱是当朝掌院,出身清白,前途无量。”谢夫人语气硬了几分,“你若再这样执迷不悟,只会毁了自己,也连累家族。”
楚嫣然笑了下,没说话。她伸手探入妆奁底部,猛地一推暗格。
哗啦——
数十封信纸从里面滑出,散落一地。纸页泛黄,封口盖着熟悉的印鉴,字迹模仿得几可乱真。
谢夫人弯腰捡起一封,刚扫一眼,手就开始抖。
“这封说他愿休妻纳许氏为平妻。”楚嫣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那封写他已经把我陪嫁的庄子划到许家名下。还有这封——说我体弱不能生育,不如早些另娶贤妇。”
谢夫人接连后退两步,背抵住桌角。
“假的。”她摇头,“全是假的!裴昱不是这样的人!”
“那如果真是他写的呢?”楚嫣然盯着她,“您觉得,他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哪一步?”
“你疯了!”谢夫人声音发颤,“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体面!什么叫规矩!你以为自己能跳出这个局?没有裴家,你什么都不是!”
楚嫣然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封信,展开念道:“‘莞尔性柔,善解人意,与我少年相识,情谊深厚。楚氏虽贵,然心冷如铁,难以为继。’”
她顿了顿,抬头:“母亲还记得我十六岁那年病倒的事吗?整整三个月,裴昱一次都没来探望。他说他在闭关读书。可就在那时候,许莞尔搬进了右相府西院。”
“那是过去的事!”
“那就再看看最近的。”楚嫣然抽出另一封信,“三日前,他批阅奏章时用的松烟墨,是我亲手调制的。墨条上有我刻的小记号。昨夜我让人查过,那根墨条被人偷偷换走了。”
谢夫人嘴唇发白。
“他还派人盯我。”楚嫣然继续说,“我进出西市的账本,有人抄录后送去裴府。就连我喝过的茶杯,都会被收走。”
“你怎能凭这些就断定……”
“我不是凭这些断定的。”她打断,“我是亲眼见过他怎么对我的。三十岁生日那天,他让人给我端来一碗药。我说我不想喝,他说‘听话’。”
谢夫人睁大眼睛。
“我咳着血写下‘宁为寒门妻,不做权臣妾’。”楚嫣然声音很轻,“然后他就把我关在偏院,直到咽气。”
屋里安静下来。
谢夫人低头看着手中的婚帖,指尖微微发抖。她忽然伸手去翻那些信,一页页看过去,越看越慢。
有一封信上的批注笔迹,和裴昱平日批公文的习惯完全一样。
还有一个印章的位置,歪了一点,正是他惯用的那一枚。
她抬起头,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坚定:“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嫣然没回答。她弯腰捡起婚帖,抽出系在上面的红绸带,慢慢绕上自己的脖子。一圈,又一圈,勒得不紧,却足够显眼。
谢夫人瞪着她:“你干什么!”
“像不像绞索?”她问。
“快拿下来!”
“当年您把我送进裴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楚嫣然直视她的眼睛,“有没有想过我会在临死前写下那样的字?”
“我是为你好!”谢夫人喊出来,“女子一生,总要有个归宿!你不嫁他,还能嫁给谁?”
“我不需要归宿。”她说,“我要活着。”
“你这是在毁自己!”
“那您告诉我。”楚嫣然往前一步,“您要的是一个活着的女儿,还是一个能放进裴家祠堂的牌位?”
谢夫人僵住了。
楚嫣然松开红绸,随手扔在婚帖上。布料垂落,像一条断了的命脉。
“如果您今天一定要带走什么。”她说,“那就拿走这块牌子吧。”
她从袖中取出那块碎玉,放在红绸中央。
“但若您还想叫我一声‘嫣然’。”她看着母亲,“就请让我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谢夫人站在原地,手抓着婚帖边缘,指节泛白。她的目光在碎玉和女儿脸上来回移动,最后缓缓低下头。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边时,她停了一下,右手还握着门框,肩膀微微塌下去。
然后她走了出去,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楚嫣然站在原地,手指慢慢抚过颈间被红绸压出的浅痕。她走到窗前坐下,拿起那块碎玉,攥在掌心。
外面天光大亮。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楚府门前。
紧接着,有人大声通报:“镇国公府顾副将求见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