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然站在窗边,手指还捏着那块碎玉。阳光照在掌心,玉石边缘有些发烫。她听见门外通报声响起:“镇国公府顾副将求见老爷。”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高大的身影穿过庭院,披风被风吹得扬起一角。他穿着铠甲,腰间悬枪,步伐沉稳。楚嫣然没有动,只把碎玉塞回袖中,指尖轻轻碰了碰胭脂盒。
她记得这个人。前几日西市马场,他替她挡下刺客;昨夜母亲走后,也是这人出现在门前。可她不敢信。前世那些所谓“守护”,最后都成了刀锋指向她的理由。
书房门关上了。她退到竹帘后,透过缝隙往里看。
顾辞一进屋就单膝跪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请楚大人准我调任京畿卫。”
楚明渊坐在主位上,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瓷杯磕在案上发出脆响。“你说什么?”
“我想调入京畿卫,负责京城巡防。”顾辞抬头,目光坦然,“若大人允准,我愿亲自带队巡查楚府周边。”
楚明渊脸色变了:“你可知这话意味着什么?镇国公是你父亲,他早已为你安排北境驻防。你现在提这个,是想与他撕破脸?”
“我知道。”顾辞没躲开视线,“我也知道这会让您为难。但我不在乎。”
楚明渊盯着他看了许久:“为什么非得是楚府?京中贵女不少,为何偏偏盯上我家?”
顾辞沉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扯开铠甲内衬。布料裂开的声音让楚嫣然心头一跳。他露出心口一道深长的旧伤,疤痕扭曲盘踞,像一条干涸的河床横贯胸膛。
“十二岁那年,我在北境死战,被敌军围困三日。”他的声音低下去,“当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就在最后一刻,有人冒死送来粮草和援令——是楚家送的。那一夜风雪太大,传令兵冻死在半路,文书是您亲手誊写,托商队带出城的。”
楚明渊怔住。
“我活下来了。”顾辞按住伤口,“从那天起我就记住,楚家救过我一次。现在我不想再等下次机会。如果有一天她再遇危险,而我还在千里之外……我做不到第二次袖手旁观。”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摩擦的声音。
楚嫣然屏住呼吸。她记得那场战役。前世裴昱曾提起,说父亲当年力排众议支援前线,差点被政敌弹劾通敌。她那时只当是寻常朝争,从未想过竟有人为此记了一辈子。
她目光落在顾辞敞开的衣襟内侧,忽然一滞。
那里缝着一块藕荷色布片,针脚细密,绣着一个女子侧影——穿的是她生辰那日的襦裙,发间一支白玉簪,连袖口褶皱都被细细勾出。那不是随意画的,是有人一笔一划描摹过无数次的模样。
她猛地收回视线,指甲掐进掌心。
这不是演戏。没人会为了讨好一家权贵,在贴身衣物里藏一幅不敢示人的绣像。
可她还是不能信。
许莞尔也曾对她笑得温婉,裴昱也曾亲手为她研墨抄经。到最后呢?一句“听话”,一碗毒药。
她悄悄摸了摸胭脂盒。盒子边缘有细微的凹痕,是她昨晚用力按压留下的。从前她防的是裴昱,如今……她不知该防谁。
书房里,楚明渊终于开口:“你起来说话。”
顾辞站起身,没整理衣服,任那道伤疤暴露在外。
“三日后吏部会有空缺。”楚明渊缓缓道,“我会递一份举荐函。但你要明白,一旦接令,你就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少将军,而是独立履职的武官。届时若有风波,楚家未必能护你周全。”
“我不需要护。”顾辞声音很轻,“我只要能在她出门时,知道哪条街最安全;在她回府时,确认车驾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别的,我不求。”
楚明渊看着他,又望向窗外。树影晃动,他知道女儿就在那儿。他没点破,只点了点头:“去吧。等消息。”
顾辞抱拳行礼,转身往外走。
楚嫣然迅速退后几步,靠在廊柱上。心跳快得不像话。她不该有这种反应。她早该学会对任何温情都无动于衷。
可刚才那一眼,那幅绣像,像一根细针扎进她筑起的墙。
脚步声靠近。她抬眼,看见顾辞站在院中,抬头望着二楼某扇窗户。那是她的卧房方向。
他站了几息,才转身走向大门。
楚嫣然没动。直到听见马蹄声远去,她才慢慢走回房。
练剑的袍子挂在屏风上。她取下来,抖开,准备换上。
袖中毒粉盒滑了一下,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发现盒底多了一行小字——是新刻的,笔迹陌生,却工整有力:
“松树再冷,也压不住春芽。”
她盯着那句话,很久。
外面传来父亲的脚步声。楚明渊走进书房,坐了很久。最后他唤来随从:“去查顾辞最近三个月所有调令记录,尤其是镇国公是否知情。”
随从领命而去。
楚明渊望着门口,低声自语:“若你是真心,便别让我女儿再跌一次跟头。”
与此同时,顾辞骑马绕到西市。他在一家茶铺前停下,问伙计:“最近有没有生面孔在打听楚府的事?”
伙计摇头:“没人敢在这儿嚼舌根。不过三天前有个戴斗笠的男人,在对面巷口盯了半个时辰。”
“长什么样?”
“看不清脸,左手少一根手指。”
顾辞眼神一沉。那是镇国公身边老仆的特征。
他调转马头,却没有回营,而是折向城南一处废弃校场。那里是他私下练枪的地方。
到了地方,他翻身下马,解开披风扔在一旁。拿起长枪时,手指抚过枪柄末端——平安符还在,边缘有些磨损了。
他闭了会儿眼,想起昨夜楚嫣然站在窗前的样子。她脖子上有道浅红印子,像是被什么勒过。
他握紧枪杆,一枪刺出,破空声划裂寂静。
楚府这边,楚嫣然已换好练剑服。她走出院子时,正好看见父亲站在书房门口。
“爹。”她叫了一声。
楚明渊回头,神色复杂:“顾辞的事,你都听到了?”
她点头。
“你觉得他是真想护你,还是另有所图?”
她没立刻回答。脑子里闪过那幅绣像,还有他扯开衣襟时毫不迟疑的动作。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明天要去西市查账。他会来吗?”
楚明渊眯了下眼:“你想试他?”
“我想看看。”她抬头,“当他面对真正的危险时,会不会真的挡在我前面。”
楚明渊沉默片刻:“那你小心些。”
她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嫣然。”父亲声音很低,“我不是非要你嫁谁。我只是不想看你一个人扛所有事。”
她停下,背对着他,轻轻说了句:“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女儿了。”
然后走了。
傍晚,顾辞回到楚府门前。这次他没穿铠甲,只一身便服,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门房认得他,连忙通报。
他等在门口,天色渐暗。风吹过来,他抬手扶了下腰间的枪,才想起今天没带。
油纸包里的松子仁还热着。
他知道她不喜欢甜食,但爱吃咸香的坚果。上次见她剥松子费劲,他就记下了。
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见她走出来,穿着月白襦裙,发间一支白玉簪。
“有事?”她问。
“路过。”他把油纸包递过去,“刚炒的。”
她没接。
“你知道我今天要去西市吗?”
他点头。
“那你明天还会来?”
“会。”
“为什么?”
他看着她,声音很稳:“因为你说过,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