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发暗，湖面像一块未打磨的铜镜，映不出星月。楚嫣然站在画舫船头，手指贴着袖中毒粉盒轻轻摩挲了三下。她没说话，只是将团扇移到身前，遮住半张脸。
顾辞就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披风垂落，枪杆靠在肩上。他没有回头，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还在盯你。”
“我知道。”她点头，“所以才要出城。再留在城里，迟早会被堵在巷子里。”
他嗯了一声，抬手示意船夫继续前行。画舫缓缓驶入湖心，水波轻拍船底，发出细微的响声。岸边芦苇丛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滑过水面。
楚嫣然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别靠岸。”她说。
顾辞已经转身走向甲板边缘，一手按住枪柄。他盯着那片芦苇，眉头皱起。过了几息，他低声说：“有人在水里。”
话音刚落，湖面泛起一圈涟漪，紧接着是第二圈、第三圈。那些涟漪不是从一处扩散，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水底有东西正在往上浮。
第一具尸体冒出来的时候，离船尾不过五步远。
那人脸上蒙着黑布，双手反绑，手腕露出一截皮肤，上面有个清晰的鹰形刺青。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接连不断从水下升起，密密麻麻围住了画舫。
楚嫣然后退半步，脚跟抵住舱门。她的手攥紧了扇骨，指节发白。
顾辞一把将她推进船舱。“别出来。”他说完，提起银枪跃上甲板。
他蹲下身，用枪尖挑开最近一具尸体的面巾。那人双眼圆睁，口鼻溢血，确实是死透了。再看衣着，外罩粗麻短衫，内里却是北燕军中常见的皮质护腕。
“北燕细作。”他冷声说。
湖面上的尸体越来越多，全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面朝画舫，双手被缚，胸口微微鼓起，像是被人刻意摆放过。它们随着水流缓缓打转，形成一个闭合的圈，把整艘船围在中间。
顾辞站起身，扫视四周。他判断得出，这些尸体不可能是自然漂来的。上游没有战事，也没有大规模杀戮的迹象。唯一的可能是，有人提前把人杀了，装进麻袋沉入水底，等到此刻才割开袋子，让尸体浮出。
目的只有一个：逼他们靠岸，或者制造混乱，让画舫翻覆。
他握紧枪杆，目光锁定远处的湖岸。那里黑漆漆一片，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将军！”随行的暗卫从船尾跑来，“下游发现一艘空筏，绳索断裂，应该是用来运送尸体的。”
顾辞点头。“封锁两岸，不准任何人靠近。另外派人回城报信，就说湖上有异动，需要增援。”
“是！”
暗卫转身去传令。顾辞重新看向湖面，正准备再检查一具尸体，却见其中一人的衣襟被水流冲开，露出半块玉佩。
他瞳孔一缩，立刻用枪尖将那玉佩挑了出来。
玉呈青灰色，双鱼纹样，缺了一角。缺口的位置……恰好与裴昱常年佩戴的那一块相反。
顾辞盯着它看了两秒，迅速塞进怀里。
这时，舱门被人猛地推开。
楚嫣然走出来，脸色发白。“让我看看。”
“你别管这个。”顾辞挡在她面前。
“那是他的玉佩。”她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楚，“我认得。前世他戴了十三年，从未离身。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北燕细作身上？”
顾辞沉默。
她往前走了一步。“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嫁祸给他？还是……他在和北燕勾结？”
“现在下结论太早。”顾辞说，“这块玉可能只是仿品。”
“不是仿品。”她摇头，“真品右下角有一道天然石纹，像柳叶。这块上面也有。”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再开口。
湖面依旧死寂，尸体围着画舫缓缓转动，仿佛在等待什么信号。水波轻轻拍打着船身，发出单调的声响。
顾辞终于打破沉默：“我会把玉佩带回军营查证。在这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
楚嫣然点头。“也不能让裴昱知道我们见过它。”
“为什么？”
她看着湖面，声音低了下来：“如果这块玉真是他丢的，说明他已经卷进去了。可如果是别人栽赃，他现在最危险。一旦朝廷得知右相信物出现在敌国细作身上，弹劾奏章会立刻堆满御案。”
顾辞冷笑一声：“你还替他考虑？”
“我不是为他。”她说，“我是为我自己。若裴昱倒台太快，幕后之人就会藏得更深。我要找出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顾辞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我想让他们一个个看清，当年那个只会抄经念佛的楚家小姐，早就死了。”
风从湖面吹过来，掀动她的裙角。顾辞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放在枪柄上，站到了她身侧。
远处传来划桨声，是派出去的快舟开始返航。湖岸两侧已有火光闪动，应该是守军接到消息正在布防。
楚嫣然忽然伸手抓住顾辞的手臂。“等等。”
“怎么了？”
她盯着其中一具浮尸的脚踝。那里缠着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线，一直延伸到水下，几乎看不见。
“下面还有东西。”她说。
顾辞立即下令：“所有人退进船舱！甲板清空！”
话音未落，船底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船体。
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近，节奏分明，像是在敲击某种信号。
楚嫣然贴着舱壁，呼吸放轻。她听见水下的动静在移动，正绕着船底转圈。
“他们在凿船。”她低声说。
顾辞一脚踹开船板，探头往下看。木板下方已有裂缝，浑浊的湖水正一点点渗进来。
“来不及等援兵了。”他说，“船撑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
他看向她，眼神坚定。“跳湖。游到对岸。”
“可水这么冷，而且下面有埋伏。”
“我带你。”他说，“抓紧我的披风，别松手。”
外面的敲击声越来越急，船身已经开始轻微晃动。渗水的速度加快了，舱底积起了薄薄一层水。
顾辞脱下披风，甩给她。“裹住身子，减少阻力。”
她接过披风，却没有立刻穿上。“如果这是个局呢？如果我们跳下去，正好落入他们的陷阱？”
“那就让他们看看。”他握紧银枪，“是谁的命更硬。”
又是一声巨响，船尾猛然一沉。木板裂开一道大缝，湖水喷涌而入。
楚嫣然迅速将披风裹在身上，手里仍紧紧攥着团扇。她走到甲板边缘，低头看那漆黑的湖面。
水下影影绰绰，似乎有东西在游动。
顾辞站到她身边，左手抓住她的手腕。“跟紧我。”
她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纵身跃下——
忽然，一具原本静止的浮尸猛地抽搐了一下，右手抬起，指向画舫内部。
紧接着，所有尸体都开始同步扭动脑袋，齐刷刷转向船舱方向。
顾辞眼神一凛，一把将楚嫣然拉回身后。
船底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湖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那数十具尸体，依然面朝画舫，手臂僵直，像是在指着某个看不见的目标。
楚嫣然盯着其中一具尸体的胸口。那里原本鼓胀的衣服，此刻正在缓慢塌陷，像是里面的空气被一点点抽走。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发紧：“它们不是死的。”
顾辞猛地抬枪。
下一瞬，第一具尸体破水而出，双手挣断麻绳，直扑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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