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破水而起的瞬间,顾辞已将楚嫣然拽至身后。银枪横扫,枪尖擦过那具尸身的手臂,发出一声闷响。那人动作一滞,但并未后退,反而张口咬向枪杆。
“走不了。”顾辞低声道,“船撑不住。”
楚嫣然盯着水面。更多尸体开始上浮,手臂僵直,头颅转动,全都朝着画舫方向。她呼吸一紧,指尖掐进掌心。
顾辞不再犹豫。他扯下披风裹住她肩背,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抱紧我。”他说完,纵身跃入湖中。
寒水扑面而来,耳朵顿时失声。楚嫣然本能地闭气,身体被水流裹挟着下沉。她想挣扎,却被顾辞紧紧箍住。他的左手始终没有松开她的右手,十指交缠,掌心相贴,力道坚定得不容挣脱。
湖底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光从上方透下。几条黑影在不远处掠过,像是人形,又像游鱼。顾辞右臂划水,带着她斜向上游。他的动作稳健,每一次蹬腿都精准有力。
楚嫣然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水。她从小怕水,前世落水那次差点丧命,从此再不敢近深潭。此刻四肢僵硬,肺部发紧,几乎要张嘴呼气。
就在这时,顾辞轻轻捏了她的手指一下。
她猛地清醒。
他在告诉她:我在。
她咬牙坚持,跟着他的节奏划动。可没过多久,一股暗流突然袭来,将两人卷向一侧。楚嫣然被冲得偏了方向,右手险些脱离他的掌控。
顾辞立刻反手一捞,将她拉回身边。下一瞬,他翻身将她半抱入怀,用自己身体挡住前方。一道黑影贴着他们头顶掠过,速度快得看不清轮廓。
他贴着她耳边低语:“别怕,跟着我。”
声音很轻,却穿透水流,直抵心底。
楚嫣然点点头,把脸埋在他颈侧。湿透的衣料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可他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成了唯一的依靠。
他们继续向前游。顾辞不断调整方向,避开那些游动的黑影。有两次,水下传来撞击声,像是有人在敲击木板。他立刻沉得更深,贴着湖底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浅滩的轮廓。水位渐渐变高,脚能触到底部的泥沙。顾辞加快速度,终于将她带出水面。
两人踉跄上岸,倒在湿软的泥地上。楚嫣然趴在地上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湖水。她浑身发抖,嘴唇青紫,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顾辞也跪坐在旁,大口喘气。他抹了把脸,甩掉头发上的水珠,随即脱下内袍,披在她肩上。
“还能动吗?”他问。
她勉强点头。
他扶她起身,往岸边林子里走。几步后,靠在一棵垂柳后停下。树干粗壮,枝叶低垂,勉强能遮住身形。
楚嫣然靠着树干坐下,双手抱住膝盖。她看着自己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顾辞刚才一直握着它,现在掌心空了,反而更冷。
“你……”她开口,声音沙哑,“会凫水?”
顾辞没答。他蹲下来,忽然伸手将她按在树干上。掌心贴住她后颈,温度烫得惊人。
“你怕水。”他说,“我便学凫水。”
她怔住。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他的眼睛很亮,映着远处隐约的火光。她看见他左臂上的虎形刺青被水浸得发红,也看见他腰间那个荷包——原本磨损的丝线已被新线缝补,针脚细密,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发紧。
“我知道你怕。”他声音低了些,“所以每次出任务,我都练。军营旁边那条河,我游了上百趟。”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日子,他总在傍晚不见人影。原来是在练水性。
“为什么?”她问。
“因为你总会遇到危险。”他说,“我不可能每次都刚好赶到。但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她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让情绪外露。她低头看着两人并排坐着的脚,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滴。他的靴子裂了一道口,露出脚踝上的旧伤。
“你不该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我已经做了。”他说,“还会做更多。”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声短,一声长。夜已过半。
她靠在树上,慢慢平复呼吸。身体依旧冰冷,心却一点点暖起来。
“裴昱的玉佩……”她忽然想起,“你怎么看?”
“假的。”他说得干脆,“就算真是他的,也不能现在动。”
“你信他?”
“我不信任何人。”他看向湖面,“但现在最不该倒下的就是他。他要是倒了,幕后的人就藏得更深了。”
她笑了下。“和我想的一样。”
他转头看她。“你打算怎么查?”
“先稳住局面。”她说,“我会让人放出消息,说那批尸体是北燕弃子,与朝中无关。同时查上游沉尸点,找运送痕迹。”
“需要人手吗?”
“需要。”她点头,“但我不能让你太显眼。你是镇国公之子,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我不在乎。”他说,“只要你开口,我就在。”
她沉默片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谢谢你。”
他没动,也没抽开。只是看着她,眼神认真。
“别谢我。”他说,“等这件事过去,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
“北境。”他说,“我守了三年的地方。那里风大,天蓝,马跑得快。没有阴谋,也没有毒药。”
她心头一震。
“你想离开京城?”
“我想带你离开。”他说,“如果你愿意。”
她没回答。夜风吹过柳枝,扫在脸上。她只觉得心跳有些乱,像是湖底那股暗流,无声无息,却推着人往前走。
“现在不说这个。”她转移话题,“我们得想办法回去。暗卫应该快到了。”
顾辞站起身,望向湖对岸。那边灯火稀疏,守军尚未完全布防。他从怀里摸出一枚信号弹,却没有立刻点燃。
“等一会儿。”他说,“再观察一下动静。”
她抬头看他。他站在树影里,肩宽背挺,像一座不动的山。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线条。他左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枪柄,动作熟练得像是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你累了吗?”她问。
“不累。”他说,“只要你在,就不累。”
她低下头,手指蜷了蜷。刚才在水里,他一直握着她的手。那种踏实感,到现在还留在掌心。
“下次……”她轻声说,“能不能别跳那么急?我还没准备好。”
他回头,嘴角微扬。“下次?说明还有下次。”
她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弯了唇角。
就在这时,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划水声。
顾辞立刻警觉,挡在她身前。他眯眼看去,只见一艘小舟正从芦苇丛中缓缓驶出,船头站着一名黑衣人,手里提着灯笼。
那人没有靠近,只是将灯笼举高,照向天空。
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
是军中联络信号。
顾辞这才松了口气,收起手中的信号弹。
“是自己人。”他说,“援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