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然接过灯笼,指尖触到温热的提手,火光在她眼底跳了一下。顾辞站在她身侧,披风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像一团未熄的火焰。
两人并肩走着,脚下的碎石路发出细响。松林还在身后,雾气缠在树梢,越往前走,天色越亮。远处军营的旗影已经能看清了,红底黑字,随风猎猎。
她没说话,袖子里那枚平安符一直攥在手里,边角都快磨破了。昨夜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可现在太阳出来了,一切都得回到正轨。
“你回去吧。”她忽然开口,“再往前就该有人看见了。”
顾辞没应声,只把灯笼往她那边偏了偏。“路不平,照着点。”
她低头看脚下,青石板接缝处长着薄苔,湿漉漉的。她走得慢,他也跟着慢下来。
走到一处缓坡,阳光终于穿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楚嫣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一个靛蓝布包,塞进他手里。
“拿着。”
顾辞低头看,是个香囊,针脚密但歪斜,一角绣了个极小的“顾”字,几乎看不清。
“我昨夜缝的。”她说,“你不许退回来。”
他手指顿住。
“里面是松子。”她声音低了些,“三粒,晒干了。北境冷,你饿了就吃。别的……是我自己的头发,缠了一缕,用红绳系着。”
顾辞猛地抬头,目光撞上她的眼睛。她没躲,直直地看着他。
“我想让你贴身带着。”她说,“若丢了,我就真不信你能活着回来了。”
空气静了一瞬。
他喉头动了动,低头看着香囊,指腹慢慢抚过那一缕发丝。布料粗糙,是他旧披风的边角裁的,他还记得那块布原本在哪儿。
“这要是被巡营看见,说我私藏女子信物,按律当斩。”他嗓音有点哑。
“那你舍得交出去?”她反问,嘴角扬起一点。
他没答,只是慢慢将香囊收进胸口内袋,压在铠甲下面,紧贴心口的位置。动作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楚嫣然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心里那根绷了一夜的弦,终于松了一寸。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
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她嘴唇轻轻贴在他耳垂上,一触即离。
“北境苦寒,将军可别冻坏了。”
顾辞整个人僵住,血气一下子冲上脸颊。他下意识侧身要躲,动作太急,腰间银枪枪尖一晃——
“叮”一声轻响。
楚嫣然腰间的玉佩被勾了下来,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低头。
白玉坠地,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背面那个“顾”字刻得浅,几乎磨平了。前世她在战场上捡到它时,它就握在他冰冷的手心里。
她弯腰拾起,指尖有点抖。她没说话,只是重新系回腰间,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
“走吧。”她轻声说,“再迟,误了出征时辰,镇国公该拿你是问了。”
顾辞盯着她,眼神很深。他没动,也没说话。
她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还在原地。
“怎么?”
他这才迈步跟上。
两人继续往前走,官道渐渐宽阔,路边开始有挑担的农人经过。一只野猫从草堆里窜出来,惊得路边母鸡扑腾翅膀。
顾辞忽然开口:“你昨晚说,要带着我的枪嫁人。”
楚嫣然脚步没停。“嗯。”
“那现在呢?”
“现在也一样。”
“可我已经把平安符给你了。”
“那是你的护身符,不是聘礼。”
他沉默片刻,又问:“那香囊算什么?”
她侧头看他一眼。“你说呢?”
他没再问。
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远处城门楼隐约可见,早市的喧闹声随风飘来。
楚嫣然忽然觉得袖子里空了一下。
她伸手去摸,胭脂盒还在,但位置偏了。她不动声色地调整回去,继续往前走。
“你怕不怕?”顾辞突然问。
“怕什么?”
“怕我说的是真的。”
“怕你真的回不来?”
她停下,转身面对他。“怕。但我更怕你不说实话。怕你走的时候还在想,我是不是还在等那个右相府的旧梦。”
顾辞看着她,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我不是裴昱。”他说,“我也不是来还恩情的。”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样?”
“因为你救过我。”她说,“不止一次。湖里那次不算,早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你就救过我。”
他皱眉。
“去年冬至,我在城南施粥。”她声音平稳,“有个孩子摔倒了,差点被马踩中。是你从马上跳下来把他推开。我当时就在粥棚里,看见你左臂有道新伤,血流不止,却笑着说没事。”
顾辞怔住。
他记不清那天的事。太多生死瞬间,早已模糊成一片。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说,“这世上真有人愿意为陌生人拼命。而你就是那个人。”
顾辞喉咙发紧。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有光,却没有泪。
“所以我不怕。”她说,“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哭。我会拿你的枪上战场,告诉所有人,这是顾辞的遗愿。”
顾辞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也很苦。
“你非得这么狠?”
“不然呢?让我安心上路?”
“我想让你拼尽全力活着回来。”她说,“不是为了功名,不是为了朝廷,是为了我还在等你这句话——‘我回来了’。”
顾辞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握住她手腕。
力道不大,但很稳。
“你要真敢去,我就答应你——一定回来听你说那句话。”
“哪句?”
“你说的,带着我的枪嫁人。”
她嘴角微微扬起。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没人娶我。”
顾辞也笑了。
他拉着她往前走,步伐比刚才快了些。军营大门就在前方,旗杆下的守卫已经开始列队。
“我该进去了。”他松开手。
楚嫣然点头。“去吧。”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
“昨夜的灯笼,你还拿着。”
“嗯。”
“留着吧。”他说,“夜里不好走。”
她没应,只是把灯笼提得高了些。
顾辞 finally 走向军营大门,背影挺拔,猩红披风在晨风中翻动。楚嫣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扇沉重的铁门。
就在他即将踏入的瞬间,她忽然喊了一声:“顾辞!”
他回头。
她没动,只是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然后轻轻拍了拍。
他懂了。
他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藏着她的香囊。
然后他转身,走入军营。
楚嫣然站在官道边,风吹起她的裙角。她望着那扇缓缓关闭的铁门,直到最后一道缝隙消失。
她转过身,朝城门方向走去。
刚走几步,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
顾辞又跑了出来,肩上披着猩红披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他跑到她面前,喘着气,把灯笼递给她。
“拿着。”
“夜里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