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青木岭的雾像没拧紧的纱帘,整日罩在半山腰。沈野把最后一批「鲸尾风力灯」打包寄走,顺道去县邮局取回一个陌生包裹——发件人栏只写:Y.A. 他盯着那两个字母,心脏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包裹拆开,里面是一只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搪瓷杯。杯壁印着一条褪色蓝鲸,杯把上拴着一张便签:
「那年车站,你说欠我一把伞。——予安」
沈野攥着杯子,指尖触到杯底凹凸不平的刻痕。翻过来,一行小字:
「林予安,2012.3」
他忽然想起雨夜里那个递给他三明治的男孩,想起自己把父母电话写在纸条上塞过去。原来,对方真的记住了那句「有困难可以找他们」,也真的姓林。
傍晚,福利院门前的老槐树下停着一辆白色救护车。沈野远远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年正弯腰把轮椅搬下车——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边,轮廓比记忆里更锋利。那人抬头,目光穿过操场,与他隔空相撞。
「沈野?」少年先开口,声音介于童声与成年之间,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笑意。
「予安?」沈野喉头发紧。他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自己重新扎根的地方。
夜里,大通铺被临时腾出一角。予安把母亲安排在林场医务室后,便跟着沈野爬上屋顶。山风猎猎,吹乱两人额前的发。
「我打电话到你家,是管家接的,他说『知行没有弟弟』。」予安自嘲地耸肩,「后来查到青木岭有个『沈野』,猜是你。」
沈野沉默片刻,把灰象背包里的B超单递过去。纸面泛黄,却仍能辨认「第七号胚胎」字样。予安看完,良久才道:「原来,你才是那个被『复活计划』制造出来的人。」
「是,」沈野抬眼,「而你,是我哥哥留在世上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予安带沈野去医务室。病床上躺着的女人面容苍白,眉宇却与沈野有三分相似——那是林知行的恋人,也是予安的母亲,沈知遥。她睁开眼,看见沈野,一瞬间恍惚:「知行……」
「阿姨,我是沈野。」他声音低而稳。女人怔住,泪水无声滑落,却努力撑起笑:「谢谢你把电话留给我们……可我终究没去打扰。」
沈野摇头:「是我该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世上还有一种『给予』,不需要先通过遗像。」
午后,予安推着母亲的轮椅,和沈野一起去了后山新立的枇杷树苗圃。树苗都是沈野用卖风灯的钱买的,一排排插在坡地上,像等待检阅的小兵。
予安忽然开口:「我休学了,想带妈妈去市里做最后一次手术。费用……还差很多。」
沈野没问具体数字,只掏出钱包里那张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里面存着他全部积蓄:三万一千二十六元。密码写在背面:1207。
予安怔住:「这是你全部的钱。」
「钱可以再挣,」沈野把卡塞进他手心,「人只能活一次。」
风掠过树苗,嫩叶翻背,像无数只小小的鲸尾同时拍打水面。予安垂眼,轻声道:「好,我收下。以后,换我帮你把风。」
夜里,大通铺熄灯后,阿瓜悄悄凑到沈野耳边:「野哥,你白天说『人只能活一次』,是真的吗?」
沈野摸摸他的头:「真的。所以要把每一次活成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别人的编号。」
窗外,新月如钩,钩住远处城市的灯火。沈野知道,那里有一场更大的战役在等他——林氏集团、供应链、父母、以及那幅永远只留三个人的全家福。
而此刻,他不再是一个人。
屋顶的风铃还在叮叮当当,像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提前奏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