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的楼道总是很安静,声控灯要咳嗽两声才肯亮。我跟在他身后进电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油味。他的练功房在小区最旧的那栋楼地下室,以前是仓库,被他隔出一间来,墙上镶满了镜子,连天花板都贴了反光板,站在里面,能看见自己从每个角度扭曲的样子。
“踢腿,三百组。”他往墙角的折叠椅上一坐,手里转着支银色的笔,“前腿要够到眉心,旁腿贴耳朵,后腿找后脑勺。”
第一百八十个旁腿踢到半空时,我的右胯突然抽痛。上周练控制时没站稳,重重磕在把杆底座上,现在淤青发紫得像块茄子。我咬着牙把腿再抬高些,汗水流进眼睛,涩得视线发花,镜子里的自己像只被雨淋湿的鸟,翅膀抖个不停。
“膝盖松了。”笔停了,他的目光从镜片反射过来,落在我打颤的腿肚子上。我慌忙锁死膝盖,筋络瞬间绷紧,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以前教我爸跳《吉赛尔》时,就是这样盯着排练厅的镜子,谁的动作差一毫米,都得重来二十遍。
踢完腿压横叉,把杆的金属杆被晨露浸得冰凉。我的腿向两侧打开,刚开始是酸胀,后来痛感顺着骨头缝往上爬,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陆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盯着秒表,指针走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敲在神经上。
我看见镜子里的他总在揉左膝,那里有块明显的突起,是旧伤愈合后形成的骨痂。有次他帮我压后腿,膝盖抵着我的尾椎,突然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肯定是旧伤又犯了。可他只是把力道放轻了些,“再沉一寸,你妈妈当年能把后腿压到后脑勺。”
我从没听过妈妈说这些。在我眼里,她永远是舞台上最轻盈的样子,足尖轻点就能转满十六圈。可那天压完腿,我在舞团的资料室翻到旧录像,看见二十岁的妈妈趴在把杆上哭,陆骋和爸爸在旁边较劲似的给她压腿,三个人的汗水滴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