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被气窗切成窄窄的光带,斜斜落在练功房的地板上。陆骋在光带尽头贴了十条黄胶带,每条间隔半米,像道没画完的斑马线。
“三十组往返,蛙跳。”他往折叠椅上一坐,金属椅腿刮过水泥地,声音比砂纸磨木头还刺耳。手里的秒表“嘀嗒”响,盖过了窗外的蝉鸣,“落地时脚跟先着地,膝盖别超过脚尖。”
我蹲下去时,膝盖的淤青撞上地面,疼得眼前发黑。上周练控制动作摔的,紫得发暗的色块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陆骋用弹性绷带缠了三层,说“勒紧点才不会散架”。第一组跳到第五个来回,大腿肌肉就开始发颤,像揣了只扑腾的麻雀。
光带里的灰尘被我的动作搅得飞起来,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我睁不开眼,只能盯着前面的黄胶带。陆骋的皮鞋尖总在光带边缘晃,他的左膝微微屈着,这是旧伤留下的习惯——三年前从跳台上摔下来,韧带断了三根,现在稍微站久点就疼。
“胳膊摆起来!”他的声音突然炸响,像块冰砸进滚水里,“你是在跳广播操还是练舞蹈?”
我慌忙把胳膊抬到胸前,动作变形得厉害。小时候看爸爸练体能,蛙跳时背挺得像块门板,落地时轻得像猫,当时觉得是天生的稳,直到此刻胸腔撞得生疼,才知道那每一次落地都藏着控制的诀窍。第十组跳完,我的喉咙开始发甜,像有血要涌上来,只能死死抿着嘴,把那股腥气咽回去。
陆骋的秒表突然停了。我喘着气抬头,看见他正盯着我的脚踝——上周练足尖转崴的地方,现在还肿着,绷带被汗水浸得发白,边缘卷起来,像只褪了色的蝴蝶。“脚踝绷紧,别松垮垮的。”他站起来时,左膝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像块生锈的合页,“你妈妈当年为了练这个,脚踝肿得像馒头,照样跳完五十组。”
我咬着牙继续跳。妈妈的脚踝确实不好,上次视频时,她正用冰袋敷脚,说“老毛病了”,可转身去拿水杯时,我看见她踉跄了一下。爸爸蹲在她面前帮她揉脚踝,背景里是舞团的排练厅,镜子上贴满了便签,全是演出倒计时。
第十五组跳到一半,我的小腿突然抽筋。疼得我猛地跪下去,手撑在地板上,掌心蹭过块凸起的木刺,立刻渗出点血珠。陆骋的脚步声近了,我以为他会骂我娇气,却听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肌效贴,“别动。”
他的手指很粗,缠绷带时总笨手笨脚的,此刻却异常稳。肌效贴被他拉得很紧,贴在抽筋的地方,像道凉丝丝的约束。“当年你爸在国外演出,腿抽着筋跳完《天鹅湖》,谢幕时站都站不稳,还硬撑着给观众鞠躬。”他的声音低了些,“舞者的疼,得藏在骨头里。”
我扶着他的手站起来,掌心触到他虎口的疤——那是被断裂的幕布滑轮划的,当时血浸透了演出服,他还笑着说“添了道勋章”。第二十组跳完,我的眼前开始发黑,光带里的灰尘变成了旋转的星子,耳边的蝉鸣也变成了嗡嗡的杂音,只有陆骋的声音像根绳子,死死拽着我:“还有十组,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