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苏家晚宴的日子,转眼即至。
林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忠伯请来的造型师为她打造了一身无可挑剔的行头:一袭剪裁利落的墨绿色丝绒长裙,既不过分张扬,又透着低调的奢华,将她原本略带野性的气质收敛得恰到好处,平添几分沉静。妆容精致,掩盖了她连日来的疲惫与不安。镜子里的女人,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有些恍惚。这不再是那个在街头巷尾挥着棍棒、眼神凶狠的小太妹,也不是沈宅里那个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保姆”,而是即将以“沈太太”身份,踏入另一个龙潭虎穴的女人。
笙笙被打扮得像个小公主,白色的纱裙,头发梳成精致的发髻,别着珍珠发卡。她似乎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些紧张地拉着林薇的手:“阿姨,我们要去哪里?见很多人吗?”
林薇蹲下身,平视着笙笙,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些:“嗯,去见笙笙的外公外婆,还有其他的舅舅阿姨。笙笙不用怕,就像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招呼一样,有礼貌就好,阿姨会一直陪着你。”
沈逾没有露面,他甚至没有叮嘱第二句话。只有忠伯将她们送到门口,低声道:“少奶奶,车备好了。少爷说……万事,自有分寸。”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万事自有分寸?林薇在心里冷笑。是让她自己掂量着办,还是暗示一切都在他沈逾的掌控之中?她不再多想,牵着笙笙,坐进了那辆象征着沈家身份的黑色豪车。
苏家的宅邸与沈家的厚重古朴不同,更偏向西式的现代奢华,灯火通明,如同水晶宫般耀眼。门口已是车水马龙,衣香鬓影。林薇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牵着笙笙,在管家恭敬的引领下,步入了这片流光溢彩的是非之地。
她们的到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好奇、审视、轻蔑、不屑……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林薇笼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刮过她的皮肤,试图剖析这个突然出现在沈逾身边、甚至取代了他们苏家女儿位置的“神秘女人”。
笙笙被这阵仗吓到了,小手紧紧攥着林薇的手指,往她身后缩了缩。
“哟,这就是沈逾新娶的太太?看着倒是挺年轻。”一个略显尖刻的女声响起,一位穿着玫红色礼服、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目光毫不客气地在林薇身上扫视,“听说……以前是混街面的?沈逾这口味,还真是越来越特别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女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或明显或掩饰的讥笑。
林薇的心一沉,但脸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羞涩和不安的微笑,她微微颔首:“您过奖了。您是?”她选择无视了对方话语中的刺,直接将问题抛了回去,姿态放得低,却又不失分寸。
那妇人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我是笙笙的二舅母。”
“二舅母好。”林薇从善如流,轻轻推了推笙笙,“笙笙,叫舅母。”
笙笙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舅母好。”
孩子软糯的声音暂时化解了些许火药味。但更多的试探接踵而至。
“林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沈逾。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们那位眼高于顶的沈大少爷动了凡心?”另一个声音带着假笑问道。
“沈逾身体怎么样了?听说前段时间又病得厉害?这沈家偌大的家业,他可要撑住啊,不然……”话没说尽,但威胁意味十足。
“笙笙跟着你,还习惯吗?这孩子可怜,那么小就没了亲妈,现在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像一把把软刀子,试图剥开林薇的伪装,窥探沈家的虚实,更是毫不掩饰地对她的出身和动机表示怀疑。
林薇始终维持着那份看似温顺甚至有些怯懦的表情,对于尖锐的问题,要么用“逾哥他需要静养”含糊带过,要么就夸笙笙聪明懂事,将话题引开。她牢记沈逾的“指示”:不必争辩,不必讨好。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块吸水的海绵,承受着所有的恶意和试探,却不给予任何激烈的反馈。她混混时期练就的隐忍和察言观色,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看得出,这些人看似咄咄逼人,但真正核心的苏家掌权人——笙笙的外祖父苏老爷子,至今还未露面。眼前的,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
弹幕在她眼前飞过,有替她抱不平的,也有分析局势的:
【妈的这群长舌妇!看得我火大!】
【后妈这忍功可以啊,能屈能伸!】
【感觉都是在替主子试探的炮灰,正主还没下场呢。】
【笙笙好可怜,被当成话题中心。】
【沈狗到底什么意思?真就让她来受气的?】
果然,在一轮不痛不痒的试探后,一个穿着中式褂子、面容严肃的老者在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气氛顿时变得不同。这就是苏家的家主,苏老爷子。他先是看了一眼笙笙,眼神复杂,有疼爱,也有惋惜,然后才将目光落在林薇身上,那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就是林薇?”苏老爷子的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是的,苏老先生。”林薇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
“沈逾让你来的?”苏老爷子直接问道。
“是的。逾哥说,应该带笙笙来看看外公外婆。”林薇的回答滴水不漏。
苏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道:“听说,前段时间沈氏的庆典上,出了点意外?你还挺身而出,救了沈逾?”
来了!核心问题!林薇心中一凛。这件事果然传到了苏家耳朵里,而且被赋予了“救夫”的戏剧性色彩。这或许是沈逾意料之中的,甚至可能是他乐于见到的?这能强化她“沈太太”的身份,也能堵住一些关于他们夫妻不和的悠悠众口。
“您言重了。”林薇低下头,做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谦逊状,“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想那么多。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苏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沈逾挑人的眼光,倒是独特。”这话听不出是褒是贬。他转而看向笙笙,语气缓和了些:“笙笙,到外公这里来。”
笙笙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林薇,林薇轻轻松开了手,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笙笙这才慢慢走到苏老爷子面前,小声叫了句:“外公。”
苏老爷子摸了摸笙笙的头,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慈爱:“好孩子,长高了。”他示意旁边的年轻人,“带你妹妹去吃点东西,玩一会儿。”
那年轻人应该是笙笙的表哥,他牵起笙笙的手,带着她往餐饮区走去。笙笙回头不安地看了林薇一眼,林薇微笑着对她点点头,示意她放心。
现在,只剩下林薇独自面对苏老爷子,以及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林小姐,”苏老爷子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我女儿走得早,笙笙是我们苏家的一块心头肉。沈逾那个人,心思深,身体又不好。我们把笙笙放在沈家,实在是不放心。”
林薇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听说,沈逾在给笙笙安排很多课程?她才四岁,是不是太急了点?”苏老爷子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质疑。
林薇斟酌着用词,既要符合沈逾设定的方向,又不能过于刺激苏家:“逾哥也是希望笙笙能多学点东西,以后……能更独立些。”她刻意强调了“独立”二字。
“独立?”苏老爷子冷哼一声,“我看他是想把孩子逼坏!我们苏家的外孙女,不需要那么辛苦!沈家要是照顾不过来,我们苏家可以接回来养!”
这话已经带着强烈的干预意图了。林薇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这才是苏家今晚真正的目的——试探沈逾的态度,甚至可能想找借口要回笙笙的抚养权。她想起遗嘱中沈逾对苏家的防备,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老先生言重了。”林薇保持着恭敬,语气却坚定了几分,“笙笙在沈家很好,逾哥和……我都会尽心照顾她。她是沈家的孩子,这也是她父亲的意思。”
她抬出了沈逾,点明了笙笙的归属。这是在明确地划清界限。
苏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周围看好戏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插了进来:“爸,您就别为难林小姐了。人家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沈太太,管教继女,也是天经地义嘛。”
林薇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西装、端着酒杯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是苏家的小儿子,有名的纨绔子弟苏明轩。他眼神轻佻地在林薇身上打转,语气带着不怀好意的调侃:“不过林小姐,我倒是很好奇,你跟着我那个病秧子姐夫,图什么呀?图他有钱?可他也没几天好活了呀。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他的话意有所指,引得周围几个人发出低低的窃笑。
这种赤裸裸的侮辱,让林薇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混混的暴脾气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但她知道,不能动手,甚至不能动怒。一旦失态,就正中对方下怀,也毁了沈逾(或许)的计划。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羞涩又无奈的笑容,看向苏明轩,语气轻柔,却带着一根软刺:“苏少爷说笑了。我图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是笙笙的母亲,是逾哥法律上的妻子。至于逾哥的身体,有最好的医生照顾,不劳您费心。倒是苏少爷您,看起来气色真好,想必平日里很是懂得……养生之道。”
她这话,看似谦卑回应,实则点明了自己的合法身份,暗讽苏明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既回了击,又没留下明显的话柄。
苏明轩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嘴皮子这么利索。苏老爷子的眼神也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重新评估了眼前这个女人。
弹幕又是一阵翻涌:
【哇!后妈反击了!漂亮!】
【以柔克刚啊!没想到混混出身这么会说话!】
【苏家小儿子就是个草包,自取其辱!】
【苏老爷子眼神变了,估计没想到后妈不是软柿子。】
宴会就在这种表面觥筹交错、暗里刀光剑影的氛围中进行着。林薇周旋其间,疲于应付,但始终没有失态。她保护着笙笙,替她挡掉各种或好奇或恶意的打量,也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苏家一轮又一轮的试探。
晚宴接近尾声时,林薇带着已经哈欠连天的笙笙,向苏老爷子告辞。苏老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告诉沈逾,笙笙是我们苏家的血脉,我们不会不管。”
这句话,像是一个警告,也像是一个宣言。
回程的车上,笙笙累得靠在林薇怀里睡着了。林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今晚的苏家,让她更深刻地理解了沈逾所处的环境——四面楚歌,连姻亲都虎视眈眈。这也让她对沈逾那看似残酷的“假死”和“精英教育”计划,有了一丝模糊的理解。在这个吃人的环境里,如果没有自保的能力,笙笙或许真的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那么,沈逾让她经历这一切,是为了让她看清现实?还是……真的有意将她培养成笙笙未来的屏障?
车子驶入沈家老宅,忠伯早已等在门口。林薇抱着熟睡的笙笙下车,忠伯上前接过孩子,低声道:“少奶奶辛苦了,少爷在书房等您。”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这么快?就要听她的“汇报”了吗?
她将笙笙交给保姆,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和衣裙,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那间象征着权力和秘密的书房。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不知道等待她的,是嘉许,是斥责,还是……新的谜题?
她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