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堂带回的那点虚幻的慰藉，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便被屋内的死寂彻底击碎。
所谓的“家”，不过是一个租来的单间，墙壁斑驳，家具简陋，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这里没有等她回家的温暖灯光，没有关切地问询，没有属于“家人”的任何痕迹。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或许不是一直。
林溪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疲惫地闭上眼。那个“记忆中模糊的大娘”……影像已经淡得如同水渍，快要蒸发殆尽了。只残留一种感觉——一双粗糙但温暖的手，一碗能烫到心底的热粥，一个可以蜷缩着安睡的角落。那是她关于“家”最初，也可能是唯一的记忆碎片。可大娘的样子、名字、甚至是在哪里捡到她的，全都想不起来了，就像那些消失的十三个人一样，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她的生命里擦除。
她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邻居偶尔的接济，学校老师的帮助，社区一点微薄的补助……她像一株野草，在缝隙里艰难求生。而那十三个人，在她罹患绝症、连这点“百家饭”都几乎无法维系的时候，成为了她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壁垒。他们填补了“家人”的空缺，甚至比家人更甚。
可现在，他们都消失了。连同她模糊的来处，一同被抹去。
她滑坐在地上，抱住膝盖，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康复的身体是温暖的，但心却像这间屋子一样，又冷又空。她拥有了健康，却仿佛失去了与世界所有的联结。
她是谁？
从哪里来？
为什么那些给予她温暖和第二次生命的人，会像被格式化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清除？
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谜团。这个谜团的核心，似乎与她奇迹般的康复，与那些消失的人，紧密相连。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要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
灵界店铺“渡”内，时间与空间的规则都与外界不同，永恒地弥漫着一种欲望与代价交织的粘稠气息。卡恩刚刚将那个封印着十三份“空洞”灵魂的瓶子安置妥当，指尖还在感受那容器表面传来的、近乎绝对零度的“无”。
这时，一个矮小、周身缠绕着劣质阴气的小鬼，畏畏缩缩地蹭到了柜台前。它形态不稳，像一团随时会散开的灰雾，显然是下层灵界里最常见的那种没什么资本、却又渴望翻身的角色。
卡恩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多宝格上那些形态各异的“代价”上，声音平淡无波，如同陈述既定规则：“希望交易什么？你有什么？”
那小鬼似乎被他的冷漠慑住，哆嗦了一下，才慌忙从自身灰雾般的躯体里，掏摸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
那是一个干枯萎缩的头颅，比拳头略大，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深褐色，五官扭曲，保持着死前极大的痛苦。典型的、被低级邪法或漫长时光腐蚀后的产物，在灵界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卡恩的目光随意扫过，本欲直接给出一个低廉的估价，但他准备抬起的手却微微一顿。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出，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在那干尸头颅上方寸许之地虚拂而过。
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顺着他的指尖传来。
那头颅内部，那早已干涸朽坏的灵魂残渣深处，竟然萦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本质迥异的气息——一种曾经纯粹、光明、带着秩序与慈悲意味的……神圣味道。
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并且被死亡、污秽与痛苦彻底污染、覆盖，但其本质的“高”，却无法完全磨灭。
卡恩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正式落在了那小鬼身上。“这东西，”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从哪里得来的？”
小鬼被他看得魂体一阵荡漾，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在边境废墟……捡、捡到的。一个很古老的战场遗迹，埋得很深……我、我觉得它可能有点特别……”
卡恩没有追问细节。灵界边境充斥着各种被遗忘的时空碎片和古老战场，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干尸头颅上。
一个曾经具备神圣本质的存在，最终沦落至此，成为一个小鬼手中的交易品。这其中的堕落与反差，本身就蕴含着一丝……趣味。
“它曾属于一个高尚的存在，”卡恩缓缓开口，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堕落与痛苦玷污了它。残余的价值……很有限。”
小鬼紧张地看着他，不敢出声。
卡恩指尖轻轻敲了敲柜台桌面，发出叩叩的轻响。“你的愿望？”
小鬼眼中瞬间爆发出渴望的光芒：“力量！店主大人！我想要足够在骸骨平原占据一小块地盘的力量！”
卡恩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很典型的，微不足道的野心。
“可以。”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那干尸头颅缓缓悬浮起来，落入他手中。“这点残余，刚好足够支付。”
他五指微拢，头颅上那丝微弱的神圣气息被强行剥离出来，在他掌心凝聚成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碎屑，随即没入他体内。而那头颅本身，则彻底化为飞灰，消散不见。
同时，一股微弱但确实超越小鬼本身的力量流，被卡恩随意地赋予了过去。
小鬼感受到体内充盈起来的力量，狂喜地磕了几个头，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卡恩站在原地，感受着那丝被汲取的、带着堕落痕迹的神圣本质。太微弱了，对他本身力量提升毫无意义。
但他感兴趣的，是那份“曾经”。
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店铺的壁垒，再次落在了那个装着十三个“空洞”灵魂的瓶子上，然后又仿佛看到了人间那个茫然寻找答案的女孩林溪。
“有趣的涟漪……”他低语，无人听见。
这点意外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或许，会让一些既定的事情，产生微妙的偏转。比如，一个渴望真相的孤独灵魂，在绝望的寻找中，是否会因为一丝早已湮灭的“神圣”痕迹，而看到一丝不同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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