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被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取代，窗明几净的教室，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以及讲台上老师平稳的讲课声……这一切构成的高二日常，对林溪来说，熟悉又陌生。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摊开的课本上，上面的公式和文字有些刺眼。
她落下了一整年的课程，像隔着一条汹涌的河流看着对岸的同伴。她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每一个夜晚都在台灯下与习题鏖战到深夜。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更深的是一种心灵的漂泊感——她努力融入这片青春的喧嚣，却总觉得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那些欢笑和打闹传到她这里，都失了真。
她是为了什么才活下来的呢？如果仅仅是为了回到这片虚无的日常。
就在这时，班主任领着一位新老师走进了教室。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位是咱们学校新来的历史老师，墨老师。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一阵参差不齐、带着好奇的掌声。
林溪抬起头，目光撞进来人的身影，心脏莫名地、轻微地一缩。
那是一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老师，穿着合身的深色衬衫，身形修长。但他的气质……很古怪。不是严肃，也不是活泼，而是一种……过于的“静”。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光线，在靠近他时都会被吸收掉一部分。他的皮肤苍白得有些不自然，五官俊秀，却缺乏生动的表情，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意——颜色极深，近乎纯黑，看过来的时候，像是两口深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观察。
“我叫墨玄。”他开口，声音不高，音色悦耳，但同样缺乏温度，像玉石轻轻相叩，“负责教授你们世界古代史。”
他的自我介绍简短到近乎敷衍，没有多余的笑容，也没有新老师常有的、试图拉近关系的姿态。他只是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缓缓扫过全班，目光在经过林溪脸上时，没有任何停留，和看其他学生毫无二致。
但林溪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
她说不清为什么。这位墨老师看起来没有任何失礼之处，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他那份过分的平静，那份剥离了所有人间烟火气的疏离感，让她本能地感到警惕。
就好像……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下课后，几个同学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新来的历史老师好帅啊！就是感觉好冷……”
“对啊，眼神有点吓人，我都不敢看他。”
“听说他知识特别渊博，校长好不容易才请来的……”
林溪默默收拾着书本，没有参与讨论。她只是下意识地，又将目光投向了教师办公室的方向。
墨玄……墨老师。
7
他的出现，是巧合吗？在她刚刚回到学校，在她内心充满迷茫与缺失感的时候？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只是一个气质比较特别的新老师而已，她大概是太敏感了，因为失去了太多，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然而，那份如影随形的异样感，却像一粒种子，悄悄落在了她心底那片荒芜的土壤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教师办公室的窗边，墨玄（或者说，卡恩的一个化身）正“看”着教学楼的方向。他并非用眼睛，而是通过某种无形的感知，锁定着那个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因果涟漪，以及那份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缺失”与“寻找”交织而成的独特气息。
墨玄（卡恩）站在窗边，看似在俯瞰校园里奔跑嬉闹的学生，实则他感知的“视野”早已穿透了表象，映照出底下涌动的、光怪陆离的本质。
在他那历经万载岁月、洞悉无数种族与文明的眼眸中，眼前这幅充满青春活力的校园画卷，呈现出一种近乎荒诞的讽刺意味。
人类，这些短暂而热烈的生命，构筑起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自诩为文明的主宰，用科技和规则将自身与古老蛮荒的世界隔离开来。他们坚信自己生活在一個理性、可知的现实中。
多么天真，又多么……有趣。
就在这所普普通通的人类高中里，在他此刻感知的范围内，就混杂着不止一个“非人”的存在。
当然，它们并非传统意义上青面獠牙的妖魔鬼怪。在人类文明的光晕笼罩下，它们也学会了伪装，将自身的异质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学生”或“教职工”的表象之下。
操场边缘，那个正在树荫下安静看书的女生，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过于完美的瓷白色泽，发丝间隐约有鳞片般的反光一闪而过——一个血脉不算纯净，但隐藏得不错的鳞族亚人。
走廊里匆匆跑过的那个矮个子男生，动作敏捷得超出常人，关节活动时带着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骨骼摩擦的声响——大概率是某种山精地灵的后裔，或许带点狸猫或猿类的特征。
还有远处教师办公室里，那位总是笑眯眯的生物老师，身上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的、属于植物的清新灵气，却又混杂着实验室福尔马林的味道——一个选择了融入人类研究体系的木灵？倒是别出心裁。
它们混迹在人群中，学习人类的知识，模仿人类的行为，甚至可能比一些真正的人类更遵守这里的规则。它们渴望融入，或是别有目的。
卡恩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所学校，就像一个微缩的、奇异的生态缸。人类少年少女们为学业、友情、朦胧的恋情而烦恼，而这些亚人邻居们，则在努力扮演着“人类”的角色，同时提防着自身秘密的暴露。
而在这所有的“异常”之中，林溪反而成了最特殊的一个——她是一个纯粹的人类，身上却缠绕着由“存在消失”带来的巨大空洞，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那十三个空洞灵魂及那堕落神圣头颅隐隐共鸣的微妙痕迹。她像是一个行走的谜题，一个吸引异常因素的漩涡。
现在，他这个来自灵界、见证了太多兴衰的永生者，也以“墨玄”的身份，加入了这场伪装者的游戏。
他倒是要看看，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校园里，这个失去了所有“爱”之联结的女孩，与这些隐藏的亚人，以及他这位观察者，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或许，这能为他无尽的生命，再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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