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恩给莉莉丝安排的房间,风格与林溪那间截然不同。更偏向暗黑哥特风,充斥着黑曜石、深色天鹅绒与苍白雕塑的元素,空气中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类似古老玫瑰与血琥珀的冷香。莉莉丝环顾四周,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还不错,比母亲古堡里那些老掉牙的挂毯顺眼多了。”她难得地给出了正面评价,显然卡恩精准拿捏了这位血族小公主的审美。
然而,安顿下来的莉莉丝并没有乖乖待在房间里。她就像一块粘人的暗影,很快又回到了店铺前厅,缠在了卡恩身边。她对店铺里那些光怪陆离的交易似乎兴趣不大,反而对卡恩的过去充满了无尽的好奇。
“喂,卡恩阁下,”莉莉丝趴在柜台边,用手支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母亲说你们年轻时候是‘九界拆迁队’,是真的吗?你们真的拔过奥丁的胡子?还在亡灵祭坛上开过演唱会?”
卡恩擦拭着一个不断渗出低语的水晶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莉莉丝不依不饶:“那在认识我母亲之前呢?您那么厉害,年轻时一定更……张扬吧?我听说——”(她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大秘密)“我听说,您以前骑着一头毛驴,拿着一根破矛,就捅死了一头龙王?!这是真的吗?太……太不可思议了!”
饶是卡恩万年不变的心境,在听到这个描述时,擦拭水晶球的手指也不由得微微一顿。
他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一脸八卦和期待的莉莉丝。那段记忆,可比“九界拆迁队”时期要久远得多了,久远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将其归为无关紧要的尘埃。
那不是什么浪漫的屠龙传说,更像是一场……无奈的、狼狈的、但结果确实出乎意料的遭遇。
他看着莉莉丝那双酷似卡米拉、却更显清澈(或者说单纯)的血眸,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是否要满足这小吸血鬼的好奇心。
最终,或许是觉得这段往事本身也带着一丝诡异的“趣味”,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上了一丝遥远时空的回响:
“不是龙王,只是一条占据了不老泉,自称‘翡翠君王’的古老绿龙。至于毛驴……”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只是我当时恰好雇佣的,唯一肯靠近龙威范围的交通工具。而那根‘破矛’……”
卡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不堪回首”的情绪。
“是我迷路时,在一个人类村庄用身上最后一点盐巴换来的,原本是用来驱赶野狗的。”
莉莉丝听得目瞪口呆。
卡恩继续用他那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它挡了我的路,我只是想让它让开。它朝我喷吐酸液,我下意识用那根矛格挡……然后,矛尖不知道为什么,就戳进了它逆鳞下面一个旧伤疤的缝隙里。”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但莉莉丝完全可以想象那幅画面:一个看起来可能风尘仆仆(甚至有点落魄)的年轻卡恩,骑着一头瑟瑟发抖的毛驴,拿着一根破旧的长矛,面对一头盘踞泉眼的古老绿龙。一次看似自杀性的格挡,却因为某种极致巧合(或者隐藏着连当时卡恩自己都未察觉的力量?),造成了屠龙的结局。
(实际上当年的故事是他犯了点中二病,没有马他就借了头驴,没有长枪他就拿了个类似粪叉的东西。然后骑着驴就像龙冲了过去,那头龙还真的就是龙王德拉科尼恩。那件事儿成为了龙族中的丑闻被视为禁忌。)
“然后呢?”莉莉丝急切地问。
“然后,”卡恩放下水晶球,“龙血污染了不老泉,那头毛驴受惊跑了,我失去了代步工具和行李,只好徒步走了三个月才走出那片该死的森林。”
莉莉丝:“……”
这跟她想象中的英勇屠龙、沐浴龙血、获得力量的传奇故事……好像完全不一样!充满了各种现实主义的狼狈和无奈!
但不知为何,这个版本的故事,反而让她觉得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卡恩阁下,似乎……稍微接地气了一点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她看着卡恩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母亲他们年轻时的日子,恐怕比她想象的还要……精彩(且混乱)得多。
打发走好奇心过剩的莉莉丝后,卡恩回到了店铺深处那片绝对静谧的区域。他并未动用图书馆里那些浩如烟海的实体卷宗,而是直接以意念连接了那存储着无数知识的意识洪流。
关于“圣痂会”及其模仿的那位“圣人”,相关的信息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从信息的汪洋中汇聚而来,在他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那位“圣人”并非出身高贵,也非神职人员,仅仅是一个偏远山村农夫的儿子,名叫埃里希。他生活的年代早已湮没在尘封的历史中,大约在某个大陆的中世纪早期。
根据残存的、夹杂着大量传说与臆想的记载,埃里希平凡无奇,甚至有些愚钝,但他却拥有一颗近乎偏执的、纯粹到不容一丝杂质的虔诚之心。他并非信奉某个具体教派的神明,而是信奉着一种抽象的、代表着“至高牺牲与绝对苦难”的概念。
他坚信,承受世间极致的痛苦,是接近神圣、理解世界本质的唯一途径。
而真正让卡恩略微提起一丝兴趣的是:这种近乎自虐的、极端纯粹的信仰,竟然真的在某个瞬间,穿透了凡俗与神秘的壁垒,引来了某一位古老上帝的短暂一瞥。
那并非慈爱的眷顾,更像是一种……好奇的观察。那位上帝(其名讳已不可考,或者说其本质拒绝被凡物定义)或许是想看看,一个渺小的人类灵魂,能将这种对“痛苦”的信仰推行到何种地步。
于是,在某种默许甚至无意识的“加持”下,埃里希开始了他那骇人听闻的苦行。他主动拥抱疾病、饥寒、他人的侮辱与殴打,并将这一切视为神圣的考验与恩赐。他的身体布满了伤痕与溃烂的疮口(这或许是“圣痂会”名称的由来),但他眼神中的狂热却日益炽烈。
最终,他被当地领主视为传播瘟疫和恐慌的妖人,被处以极其残酷的极刑——活活风干而死。据说在死亡过程中,他非但没有哀嚎,反而一直在微笑祈祷。
他的死亡方式,与卡恩之前得到的那个干尸头颅,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卡恩从信息流中退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一个农夫的儿子,因极端纯粹的( 扭曲的)信仰,偶然得到了某位古老存在的“关注”,并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他的事迹在隐秘的圈子里流传,被后世一些心灵扭曲、渴望力量或“升华”的狂信徒所歪曲、模仿,最终形成了这个“圣痂会”。
他们模仿埃里希承受痛苦的行为(甚至可能以此作为仪式),崇拜那所谓的“受难先知”,并试图通过收集特殊灵魂与印记,来复现或者利用那种源自极端痛苦可能触及的、一丝来自古老上帝的力量余晖。
“信仰……”卡恩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单纯的陈述,“无论指向何方,最终都会滋生出最纯粹的……狂信徒。”
他们不在乎神祇的本质是善是恶,是秩序还是混乱,他们只在乎那份狂热的本身,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乃至他人的一切。
看来,林溪身上的“印记”和灵魂状态,被这个“圣痂会”认为是进行他们那扭曲仪式的绝佳材料。
事情,变得稍微有趣了一点。至少,比处理那些只知道掠夺灵魂的普通恶魔,多了一层值得剖析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