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苏烬雪并不知道自己那一眼给眼前的奶娘带来了多少震撼。

　　对于“当幼崽”这回事，她虽未经历过万儿八千次，但也远超十次八次了。流程早已烂熟于心，甚至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习惯。

　　于是，她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过头，精准地含住了奶娘递到嘴边的乳-头，开始用力吮吸起来。

　　幼崽，不管是人类的还是动物的，出生后若不赶紧把肚子吃得饱饱的，身体就不可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就算长大了，也只能病恹恹的活着。

　　还不如死了重开。

　　喝饱了，就想动一动。

　　但是一动都不能动。

　　苏烬雪对此并不意外。

　　新生儿嘛，都是如此。她放弃了徒劳的尝试，几乎是本能地，一缕细微却凝练的神识便如同无形的水波，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悄然荡开。

　　拔步床是上等的紫檀木所制，帐幔是厚重的湖蓝色苏绣锦缎，不远处的黑漆描金炕桌上，随意放着一柄玉如意，质地温润，显然是主人时常摩挲的心爱之物。

　　除此之外，空气里弥漫着的，除了血腥气，还有一丝清冽的、上等沉水香的味道，这绝非寻常官宦人家能用得起的。

　　看来，这次的出生地……倒还算不错。

　　至少，不必为最基本的生存资源发愁了。

　　岂止是不错，那简直是相当不错。

　　苏烬雪被紧紧地裹在柔软的襁褓里，由一个气息温暖、怀抱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妇人——看来就是这具身体的亲妈——搂在怀中。

　　那妇人低头凝视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般的珍爱，千怜万爱都不足惜。

　　妇人的嘴唇一张一合，正对着身旁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嬷嬷说着话。但是传入苏烬雪耳中的，却是一串她从未听过的、叽里呱啦的陌生音节。

　　但是，没关系。

　　因为这所谓的“语言壁垒”，在她面前形同虚设。

　　由于她来自更高的维度的仙人。只要她想，她的神识便能轻易穿透表层的声音，直接捕捉并解析其背后最核心的意念与信息流。

　　于是，那些陌生的音节在她感知中自动转化、重组，变得清晰可辨。

　　产房内暖意融融，明明只是秋日，但因为主母刚生产不能着凉，屋子的角落里已经放着一个炭盆了。

　　觉罗氏倚在柔软的引枕上，脸色虽还苍白，眼底却焕发着光彩。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红色襁褓，目光须臾不离女儿那带着祥云印记的小脸。

　　“嬷嬷，”她唤道，眼眶微微泛红，“老天爷……终究是待我不薄啊。”

　　章佳嬷嬷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满是欣慰的笑意，轻声应和：“福晋福泽深厚，小格格就是天赐的恩典！”

　　觉罗氏的目光重新落回女儿脸上，指尖极轻地拂过襁褓的软缎，声音里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恍惚：“我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望子嗣缘了。心里头那份苦，也只有嬷嬷你知道。可如今……”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老天爷不仅赐给我一个孩儿，还是如此健康、带着祥瑞的女儿！瞧瞧她，这眉眼，这额头上的福印……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看来这一世的母亲盼孩子盼了很久。嗯，开局不错，情感需求明确，容易建立因果。

　　苏烬雪半点没因这浓烈的母爱而促动，反而冷静的开始思考了起来。

　　“福晋，您的好福气啊，还在后头呢。”

　　她话说到这里，却有些犹豫地觑了觑觉罗氏的脸色，后面的话似乎在舌尖打了个转，却没能立刻说出来。

　　觉罗氏是何等了解自己这奶嬷嬷的人，她虽产后疲惫，心思却依旧敏锐，遂微微抬了抬眼，目光沉静地落在章佳嬷嬷脸上。

　　“嬷嬷，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言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章佳嬷嬷的面色就控制不住地有些发苦。

　　最近是福晋大喜的好日子，刚刚得了盼了多年的嫡亲格格，正是该高高兴兴的时候。自己此刻却要来说这些扫兴的话，实在是……

　　可若现在不说，等福晋日后出了月子，从别人嘴里或是自己察觉了，到时候怪罪下来，她也得落个知情不报，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章佳嬷嬷把心一横，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压得更低。

　　“福晋明鉴，昨日您发动生产，府上虽是忙里忙外，人仰马翻，但老奴可没敢放松，一直叫人死死盯着后面那几位的动静……”

　　提起后院那几位，觉罗氏心下便控制不住地涌起一阵厌恶。她身为宗室格格，骨子里自带一股强势，最恨的便是那些狐媚子手段和不清不楚的牵扯。

　　她们家老爷后院人不算多，可偏偏个个都让她觉得不讨喜。

　　尤其是那个兆佳氏，更是她的眼中钉、心中刺！

　　仗着与老爷有那么几分青梅竹马的微末情分，平日里便总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却又隐隐与她分庭抗礼的姿态……

　　若不是老爷明里暗里总是回护着……

　　觉罗氏眼神一冷，后面那未尽的狠意，尽数化为她抿紧的唇线和骤然攥紧锦被的手指。

　　哪怕是抱着怀中香香软软、带着奶香的宝贝女儿，觉罗氏的语气也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她眼皮一掀，目光锐利地射向章佳嬷嬷，“又有人不安分，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章佳嬷嬷的腰弯得更低了。

　　“回福晋，是老奴安排在外院的小儿子亲眼所见……后院那位，趁着昨日府里因您生产忙乱，无人细究出入的档口，悄悄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婆子，从角门出去了小半个时辰……”

　　后续无非是些算计与被算计的肮脏把戏，是这深宅大院里永不停歇的风雨。

　　纵然苏烬雪作为天生的乐子人，对眼前这出即将上演的宅斗戏码饶有兴致，眼睛都亮了几分，准备好好观摩一番……

　　可终究，抵不过这具婴儿身体最原始、最强大的本能。

　　挣扎了一番后，她的意识还是慢慢沉入温暖的深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最终彻底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在她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