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黄沙漫道,将韩琦的朝服染得灰黄。离京已有半月,驿路漫漫,他带着枢密院颁下的驿券与调兵文书,一路疾驰河北路,随行的厢兵轮换了三拨,护着行囊与兵符,不敢有半分耽搁。车驾行至莫州境内,远远便望见城头旌旗暗淡,城楼下的荒草漫过马蹄,比起汴京的朱楼画栋,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边地的苍凉。
“韩相公,莫州知州李大人已在城外候着了。”随从的声音被风卷得发飘。
韩琦掀开车帘,见李知州一身沾着泥点的官袍,鬓边风霜比自己更甚,身后跟着几位武将,皆是面带倦色。“仲圭公一路辛苦!”李知州上前见礼,语气中难掩焦灼,“契丹骑兵近日频频在界河对岸游弋,前日还劫了咱们的粮船,沿河百姓都已往城内迁徙,人心惶惶啊。”
韩琦颔首,目光扫过城边临时搭建的流民棚,孩童的啼哭与寒风交织,刺得人耳膜发紧。“先入城议事。”他沉声道,步履未停便往州府走去。
议事堂内,灯火昏黄,墙上的《河北路边防图》已被标注得密密麻麻。韩琦指尖按在界河沿岸的几个寨堡上:“这些据点的守军战力如何?粮草可够支撑三月?”
话音刚落,一位武将起身抱拳道:“回相公,各寨守军多是老弱,禁兵不足三成,厢兵平日里只服劳役,连弓都拉不开。粮草倒是勉强够,可契丹若断了运粮道,不出一月便会告急。”
另一位参军补充道:“更棘手的是,部分将领畏敌如虎,前日契丹小股骑兵挑衅,竟闭城不出,任由他们劫掠村寨。”
韩琦猛地拍案,案上的茶杯应声震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般畏缩,与降敌何异?”他想起当年在西北与范仲淹并肩戍边,那句“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的民谣犹在耳畔,如今河北路的军备废弛,竟到了这般地步 。“传我将令,三日之内,各寨守军重新整编,禁兵为主力,厢兵辅以操练,凡年满十五至五十的青壮流民,皆可编入乡勇,配发兵器。”
“相公,乡勇未经训练,恐难当大任。”李知州迟疑道。
“总好过坐以待毙!”韩琦目光锐利,“当年范文正公在延州,亦是将散兵游勇整编训练,才筑成铜墙铁壁。如今事急从权,边地百姓久受契丹侵扰,皆有守土之心,加以操练,便是可用之兵。”他顿了顿,又道,“再传令下去,凡临阵退缩者,军法从事;若能主动出击退敌,重赏银帛,战功卓著者,即刻上报朝廷破格提拔。”
众将见他意志坚定,不再敢有异议,纷纷领命而去。
议事散去,已是深夜。韩琦独自站在州府廊下,北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他想起好水川之战的惨败,想起阵亡将士家属的哀恸,心中翻涌着愧疚与决绝。当年他力主速战,却因急于求成遭致大败,是范仲淹的坚壁清野之策稳住了战局,如今他执掌河北路兵权,断不能重蹈覆辙 。
“相公,夜深了,该歇息了。”随从端来一碗热汤。
韩琦接过,暖意却未抵心底寒凉:“派人连夜送信给富弼大人,告知河北路军备实情,请他与契丹使者交涉时多留余地,切勿激化矛盾。同时密报官家,请求调派西北精锐禁兵驰援,再拨粮草二万石。”
随从领命而去,韩琦望着天边的残月,思绪飘回了汴京。他仿佛看见赵祯在福宁殿内蹙眉沉思,看见曹皇后沉静地打理朝政,还有那些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大臣们。河北路是大宋的北大门,一旦失守,契丹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届时战火纷飞,百姓又要流离失所。
“仲圭兄,此番河北之行,任重道远啊。”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远方的故友倾诉,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次日天未亮,韩琦便亲赴城外校场。此时的校场上,流民与士兵已列队站好,虽衣衫褴褛、队列散乱,眼中却透着一股求生的坚毅。韩琦翻身上马,手持长枪指向北方:“诸位,契丹铁骑虎视眈眈,身后便是你们的家园与亲人。今日操练,是为保家卫国;他日上阵,是为守护妻儿!若有人想退缩,现在便可离去;若愿与我韩琦一同守边,便随我苦练杀敌本领,让契丹人知道,大宋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便能来的!”
话音落下,校场上响起雷鸣般的应答,声震四野。韩琦挥枪示意,操练正式开始。呐喊声、兵器碰撞声与北风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在河北路的晨雾中,奏响了一曲守土卫国的壮歌。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契丹的威胁尚未解除,朝堂的掣肘或许还在,可只要军心不散、民心未失,他便有信心守住这北大门。就像当年在西北那样,纵然前路艰险,也要在风霜之中,为大宋撑起一片安宁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