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的第一场雨下了整整三天，青石板路被淋得油亮，倒映着巷口灯笼的光晕。高妍坐在判府的窗边，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对着黄纸发呆。
范师傅出门“办事”去了，临走前给她留了功课——画十张“驱邪符”。可她今天心绪不宁，笔尖的朱砂总在纸上洇开，画出来的符歪歪扭扭，连最基础的灵力都聚不起来。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像谁在轻轻说话。高妍放下笔，走到门口，望着巷子里被雨水打湿的藤蔓，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起鬼市的奇遇，想起那碗泛着黑光的忘川水，想起范师傅说的“所有你忘不掉的痛”。那些破碎的记忆又开始翻涌，烈火的灼痛，黑暗的冰冷，还有那句带着血腥味的“等我”，像潮水般拍打着她的脑海。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雨幕里站着一个人。
是阿宇。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些。他就站在巷尾那棵老槐树下，微微低着头，不知道站了多久。
高妍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又很快定住。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她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帘问他。
阿宇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向她，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朝她递了过来。
那是个黄铜做的暖手炉，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纹，看着有些年头了。炉身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在雨幕里氤氲成一团白雾。
高妍愣住了：“给我的？”
阿宇点点头，依旧没说话，只是把手往前伸了伸。
雨丝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洇湿了袖口。高妍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心里莫名一动，快步走过去接过暖手炉。
炉身滚烫，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很快流遍全身，驱散了雨天的湿冷。她甚至能闻到炉子里燃着的炭火，带着点松木的清香。
“谢谢。”高妍把暖手炉抱在怀里，抬头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阿宇已经转身要走。
“等等！”她连忙喊住他，“你……不进来避避雨吗？”
阿宇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背对着她说：“不了。”
他的声音很轻，被雨声盖去了大半，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疏离。
高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失落。她不知道这个总是沉默的少年为什么会突然给她送暖手炉，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她咬了咬下唇，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认识我？”
这个问题她藏了很久。从第一次在镇子口遇到他，她就觉得莫名的熟悉，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像在哪里见过，藏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阿宇的脚步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高妍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果然认识她！
“那你……”她还想再问，阿宇却已经迈开脚步，走进了雨幕深处。他的身影很快就被雨雾笼罩，像一滴墨融进了水里，消失不见了。
高妍站在雨里，怀里抱着滚烫的暖手炉，愣了很久。
他认识她，可他为什么不说？他到底是谁？和她那些破碎的记忆有关吗？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子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直到身上被雨水打湿，觉得有些冷了，她才抱着暖手炉回到屋里。
把暖手炉放在桌上，她仔细打量着。黄铜的表面被摩挲得光滑发亮，边角有些磨损，显然用了很久。她轻轻打开炉盖，里面的炭火正旺，烧得通红，果然是松木炭，难怪有淡淡的清香。
这暖手炉，不像凡物。
高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想起范师傅说过，阿宇“来头不小”，难道他也是……阴阳两界的人？
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了范师傅的脚步声。
“小妍，我回来了。”
高妍赶紧把暖手炉藏到身后，迎了出去。
范师傅披着件蓑衣，手里拿着个油纸包，脸上带着点疲惫，却依旧笑着：“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他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刚出炉的桂花糕，冒着热气，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哇！是桂花糕！”高妍眼睛亮了亮，暂时把阿宇的事抛到了脑后。她只在鬼市的摊子上见过这种糕点，据说用的是月宫桂树的花瓣做的，甜而不腻。
“今天去城西的张大户家办事，他家新娶的媳妇是个糕点师傅，非要塞给我几个，”范师傅把桂花糕递给她，“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高妍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软糯的糕点带着桂花的清香，甜丝丝的，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好吃吗？”范师傅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里满是笑意。
“嗯！好吃！”高妍用力点头，又递了一块给范师傅，“师傅你也吃。”
范师傅笑着接过来，却没吃，只是看着她：“刚才在门口站着看什么呢？我老远就看见你了。”
高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犹豫着要不要说阿宇的事。她总觉得，范师傅好像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肯告诉她。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小声说，“就是看雨呢。”
范师傅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拿起她画废的符纸，摇了摇头：“今天怎么画得这么差？心不静？”
高妍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范师傅放下符纸，叹了口气：“罢了，今天就不练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高妍立刻来了精神，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范师傅面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创世神，”范师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她创造了三界，守护着苍生，却在一场浩劫中，为了救大家，献祭了自己的魂魄……”
高妍听得入了迷，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她……死了吗？”她忍不住问。
“算是……也不算，”范师傅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的魂魄碎了，散落在三界各处，却有一个人，和七个她最疼爱的徒弟，不肯放弃，找了她三千年……”
“找到了吗？”高妍攥紧了拳头，心里莫名地紧张。
范师傅看着她，笑了笑：“快了。”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了起来。
高妍却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个故事。创世神，献祭，三千年……这些词像钥匙，似乎能打开她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却又差了点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身后的暖手炉，炉身依旧滚烫。
那个叫阿宇的少年，会不会和这个故事有关？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像在诉说着一个漫长的等待。高妍抱着暖手炉，看着窗外的雨幕，心里暗暗决定：下次再见到阿宇，一定要问个清楚。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和她的过去有着怎样的联系，她都想知道。
因为，他眼里的那片星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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