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手炉里的炭火燃了整整两天,松木香在判府里弥漫了许久,像阿宇留下的那点若有若无的痕迹。高妍把它仔细收在床头的木箱里,垫上软布,仿佛藏了个不能说的秘密。
这天午后,范师傅去阴间“述职”——他每隔半月要去一趟忘川,与那边的判官交接生死簿,核对轮回名册。临走前叮嘱高妍:“乖乖在家练符,别乱跑,我傍晚就回来。”
高妍点头应着,心里却有些雀跃。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在家,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总觉得空气里都飘着自由的味道。
她坐在书案前,铺开黄纸,蘸了朱砂,却没心思画符。目光落在院门外,总觉得会有什么人来。是阿宇吗?还是……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巷口传来女人尖利的骂声,越来越近,带着一股熟悉的、让她脊背发寒的气息。
“死丫头!肯定藏在这老东西家里!看我不把你揪出来!”
是刘翠花!
高妍的脸瞬间白了,手一抖,朱砂笔掉在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红。她下意识地往桌底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主被打骂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后背的旧伤仿佛又开始疼了。
“哐当!”
院门被一脚踹开,刘翠花叉着腰站在门口,三角眼瞪得溜圆,身后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好啊!果然在这!”刘翠花看到窗边的高妍,眼睛里冒出贪婪的光,“你这小贱人,翅膀硬了是吧?敢跟着野男人跑了!今天我就把你抓回去,卖给王瘸子,看你还敢不听话!”
高妍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却让她保持着清醒。她想起范师傅的话:“别怕,你现在不是以前的小丫头了。”
她从桌底站出来,挺直了小小的身板,冷冷地看着刘翠花:“我不跟你走。”
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刘翠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死丫头敢顶嘴,随即火气更盛:“反了你了!还敢犟嘴!给我把她抓起来!”
她身后的两个男人立刻狞笑着朝高妍扑过来。
高妍的心怦怦直跳,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范师傅给的“清心符”——这是她今天出门前特意带在身上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敕令!”她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符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并没有像上次在面馆那样金光闪闪,只是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两个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这小丫头片子搞什么鬼?”
其中一个男人伸手就去抓高妍的胳膊,指尖马上就要碰到她的衣袖。
高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突然从屋里吹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啊!”
那个伸手的男人突然惨叫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巴掌,捂着脸连连后退,手背上赫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
另一个男人吓了一跳,不敢再上前,警惕地看着四周:“谁?谁在装神弄鬼?”
刘翠花也觉得不对劲,院子里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几度,阴风阵阵,吹得她头皮发麻。
“哪来的鬼东西!敢坏老娘的好事!”她色厉内荏地骂着,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高妍睁开眼睛,看到院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模糊的灰影子。
是柴房里那个救过她的孤儿魂!
它怎么会在这里?
灰影子佝偻着身子,对着刘翠花和那两个男人,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是在警告。它的身形比在柴房时更淡了,几乎快要透明,却依旧挡在高妍身前。
“是你!”高妍又惊又喜,眼眶一下子红了。
刘翠花看不到灰影子,却能感觉到那股越来越浓的寒意和恶意,吓得腿都软了:“邪门了!这地方真有脏东西!我们走!”
她拉着那两个男人就要跑,却被灰影子拦住了去路。
灰影子猛地往前一冲,刘翠花顿时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噗通”一声摔在地上,门牙都磕掉了一颗,疼得嗷嗷直叫。
那两个男人见状,也顾不上刘翠花了,连滚爬爬地跑出了院子。
刘翠花趴在地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也跑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着:“死丫头!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灰影子慢慢转过身,对着高妍,依旧是模糊的轮廓,却让人感觉到它似乎在“笑”。
“谢谢你。”高妍走上前,想离它近一点,却发现自己一靠近,灰影子就往后退,像是怕伤到她。
它的身形越来越淡,边缘开始变得透明,像随时会散开。
高妍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你是不是……要走了?”
灰影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转过身,飘出了院子,朝着东边的方向飞去——那里,和上次李铁柱脚边那个孩童魂去的方向一样,有淡淡的金光在闪烁。
“等等!”高妍追出去,却只看到灰影子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找不到了。
她站在巷口,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个可怜的孤魂,救了她两次,却连让她道声谢的机会都没留下。
“它去轮回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高妍回过头,看到范师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她画废的符纸。
“师傅……”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范师傅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它本就该去轮回了,是执念太深,一直守着你。刚才耗了最后一点阴气帮你,也算是了了心愿,能投个好胎了。”
高妍点点头,心里却还是难过。她想起那个暖手炉,想起阿宇,想起灰影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或魂,都在默默守护着她,只是她以前不知道。
“刘翠花不会善罢甘休的,”范师傅的眼神沉了沉,“她已经跟王瘸子做了交易,拿了人家的钱,肯定还会再来。”
“那怎么办?”高妍抬起头,眼里还含着泪。
范师傅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忘川水的瓷瓶,又拿出一块黑檀木,正是上次给她做木牌剩下的料子。
“我本想过些日子再给你做护身符,看来得提前了,”他说,“用忘川水浸过的木牌,再刻上镇魂铃的符文,就算是厉鬼也不敢靠近,更别说那些凡人了。”
他说着,拿起刻刀,开始在木牌上雕刻。刀锋划过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很快,一个复杂的符文就显现出来,和镇魂铃上的一模一样。
“以后,别再怕他们了,”范师傅把刻好的木牌递给她,眼神坚定,“有师傅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高妍接过木牌,触手冰凉,却带着一股安心的力量。她用力点头,把木牌紧紧攥在手里。
夕阳透过云层照下来,给判府的院墙镀上了一层金边。高妍看着范师傅认真的侧脸,又想起那个沉默递来暖手炉的少年,想起那个消散在金光里的灰影子,心里暗暗发誓:
她要快点学好本事,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任人欺负。她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那些保护她的人。
至于刘翠花和王瘸子……她相信,范师傅说的“欠债总要还”,总有一天会应验。
晚风吹过巷口,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高妍深吸一口气,跟着范师傅走进院子,把所有的恐惧和难过,都藏进了心底。
她知道,以后的路还会有风雨,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缩在柴房里哭的小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