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从疗养院回来时,夜色已深。清许正跪在客厅的地板上擦拭最后一块地砖,听见开门声,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即迅速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
“哥...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惯常的小心翼翼。
沉渊没有应声,只是脱下外套。清许上前一步,习惯性地要接过,却被沉渊避开了。
“从今天起,”沉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以后在家不许再叫我哥哥。”
清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我该叫什么?”
“先生。”沉渊吐出这两个字,冰冷而疏离,“以后叫我先生。”
清许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伤了舌尖。他低下头,良久,才极轻地应了一声:“是...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堵无形的墙,瞬间隔开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残存的联系。
沉渊走向书房,在门口停下脚步:“书房,只允许你周六进来打扫一次,其余时间你不许进。”
清许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那里曾经是他最爱去的地方,小时候,他常常趴在沉渊的书桌旁写作业,而沉渊就在一旁看书。有时他会偷偷翻动哥哥的书,被发现了也只会得到一个无奈的微笑。
现在,那扇门对他关闭了。
“还有,”沉渊转过身,目光落在阳台的洗衣机上,“以后洗衣服,只能用冷水。洗衣机不许用。”
清许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省电。”沉渊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省下来的钱,用在母亲和公司上。”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清许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粗糙不堪的双手。冬天就要来了,用冷水洗衣...
“是,先生。”他轻声应道。
第二天清晨,清许依旧四点起床。做好早餐后,他抱出沉渊换下的衣物,走到阳台的水池边。
二月的自来水还是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把手伸进水中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很快变得通红,关节僵硬。
他一件件地搓洗着,手指逐渐从刺痛变得麻木。白色的衬衫在冷水中显得格外厚重,他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拧干。
沉渊起床时,清许正在晾最后一件衣服。他的双手通红肿胀,指尖泛白,微微发抖。
“先生,早餐准备好了。”清许低着头说。
沉渊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嗯。”
那天晚上,清许在厨房做饭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太灵活。切菜时,刀好几次差点滑落。他咬着牙,继续手上的动作。
晚饭后,他开始擦地。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上的伤口浸在污水中,传来一阵阵刺痛。
夜深了,他回到仓库。通风口漏进的月光照在他红肿的手上,那些细小的裂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他小心地涂上那瓶一直舍不得用的药膏,清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疼痛。
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清许的手越来越粗糙,裂口越来越多。有时洗衣服时,血会从裂口中渗出,在水里晕开淡淡的红色。
但他从不说疼,也从不抱怨。每次见到沉渊,他都恭敬地叫“先生”,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沉渊的书房成了禁区。有时清许打扫卫生时,会站在书房门口发呆。那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而现在,他进去是限时限量而且还有沉渊盯着时才可以。
有一天,清许在洗沉渊的白衬衫时,发现领口有一块墨渍。他用冷水搓洗了很久,墨渍却始终不掉。他知道书房里有专门的去渍剂,但他不敢进去。
那天晚上,沉渊拿起那件衬衫,皱了皱眉:“这里没洗干净。”清许低着头:“对不起,先生。墨渍很难洗...”“所以你就偷懒?”沉渊打断他。
清许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搓洗了多久,想说自己不敢进书房拿去渍剂。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对不起先生,我明天重洗。”
沉渊没再说什么,把衬衫扔回洗衣篮。
第二天,清许用冷水泡了那件衬衫整整一天,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搓洗一次。手指的裂口被水泡得发白,疼痛难忍。
傍晚,沉渊回家时,那件衬衫已经晾在阳台上了。墨渍淡了些,但依然隐约可见。清许站在一旁,等待责骂。然而沉渊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那天深夜,清许被手上的疼痛惊醒。他坐起身,借着月光查看自己的手——红肿、粗糙、布满裂口,完全不像一个少年的手。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刚学钢琴时,沉渊曾经握着他的手,一个一个音符地教他。那时哥哥的手温暖而有力,而他的手还很小,很软。
“哥哥...”他在黑暗中轻声唤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改口,“先生...”
这个称呼依然陌生而刺痛。
他躺回去,闭上眼睛。手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也许这就是他该受的。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留在这个家里,继续照顾母亲,继续...看着沉渊。哪怕只能叫他“先生”。
哪怕再也不能进入那个充满回忆的书房。哪怕双手在冷水中一点点变得粗糙、疼痛。
这都是他该受的。
月光从通风口照进来,落在那瓶已经用了一半的药膏上。清许伸手,轻轻握住那个小瓶子。
冰凉的玻璃触感,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哥哥牵他手时的温度。
那么远,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