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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蛋糕

螺丝

五月的风带着暖意,吹过城市,却似乎刻意绕开了那栋老旧沉默的二层小楼。楼内的空气,依旧凝滞冰冷。

日历一页页翻过,那个被清许用指甲悄悄掐出印子的日期——五月十五日,还是到来了。这一天,是沉渊的生日。

清许当然记得。比记得自己的生日更清晰。

父亲留下的那个经营不易的工厂,工人们和几位老伙计念着旧情,执意要在这天晚上为沉渊举办一场简单的生日宴。沉渊没有过多推辞,或许,在沉重的压力下,他也需要一点来自外界的、短暂的喧闹来麻痹自己。

这意味着,今晚沉渊不会在家吃晚饭。对清许而言,这却是一个秘密而重要的机会。

每周,沉渊会给他五十元钱,用于采购食材。这笔钱必须精打细算,稍有超支或账目不清,都可能招致责难。清许却从这本就拮据的钱里,一分一毛地克扣、积攒着。他中午只吃一个最便宜的白馒头,买菜时反复比较价格,尽可能挑选那些既符合沉渊挑剔口味、又能在预算内完成的食材。几个月下来,他竟然也悄悄攒下了一小卷皱巴巴的纸币和硬币。

他知道哥哥什么也不缺,工厂的生日宴上定然不缺精致的蛋糕和礼物。但他还是想送点什么。不是奢求原谅或缓和关系,那只是一种深埋在心底、近乎本能的冲动——在他还被称为“弟弟”的那些遥远岁月里,每年这一天,他都会送上自己稚拙的礼物,然后得到哥哥一个带着笑意的摸头。

那块蒙尘的全家福上,那样的笑容早已凝固。

今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餐,然后低声对准备出门的沉渊说:“先生……晚上,工厂有宴会?”沉渊脚步未停,只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清许垂着眼,指尖蜷缩了一下,没再说话。

下午5点收拾完房间后,清许才揣着那叠带着体温的零钱,出了门。他没有去往常的城南市场,而是走向了离家几条街外的一家小小的、门面有些旧的西点屋。

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各式漂亮的蛋糕,价格不菲。他的目光掠过那些点缀着新鲜水果和精致巧克力的蛋糕,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最小尺寸的、最简单的奶油水果蛋糕上。圆圆的,只有六寸,雪白的奶油裱着简单的花纹,中间放着几颗红色的草莓和黄色的菠萝块。

“要这个。”他指着那个小蛋糕,声音很轻。店员打包好,找零几个硬币。清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印着店标的纸盒抱在怀里,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估摸着工厂的宴会应该开始了,他才抱着那个小小的蛋糕,脚步匆匆地往回走。老楼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他打开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空荡的客厅。壁炉上的全家福在阴影里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他将那个小蛋糕放在餐桌正中央,想了想,又找来一截短短的红烛,插在蛋糕中央。他没有写祝福的卡片,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或许,“生日快乐”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冒犯。

做完这一切,他退到客厅最阴暗的角落,搬来那张小凳子,坐了下来。他没有开更多的灯,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又像一个期盼着不可能惊喜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邻居家电视的隐约声响,更衬托出屋内的死寂。

他能想象工厂那边的热闹。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人们围绕着今日的寿星,说着祝福的话。哥哥会接受那些礼物,也许会切一个很大、很漂亮的蛋糕。

而他怀里这个小小的、寒酸的蛋糕,在那些光鲜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不自量力。胃里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中午那个馒头早已消化殆尽。但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餐桌中央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和那截孤零零的红烛。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喧嚣似乎也渐渐平息。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眼皮开始发沉,意识有些模糊。

“吱呀——”门外,终于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清许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门被推开。沉渊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淡淡的烟酒气,出现在门口。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宴会后的疲惫,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他抬手,按亮了客厅的大灯。

刺目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黑暗,也清晰地照亮了餐桌正中央,那个与周围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小的奶油蛋糕,以及蛋糕上,那截短短的红烛。

沉渊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地锁在那个蛋糕上。脸上残留的疲惫和酒意似乎在瞬间冻结。他没有看向清许所在的角落,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个突兀出现的、小小的“祝福”所占据。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老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一声声,敲打在清许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他蜷缩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是又一次狂风暴雨的降临?

还是……哪怕一丝一毫,冰雪消融的可能?沉渊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那个蛋糕。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冷硬,看不清眼神。死一般的寂静在客厅里蔓延。

沉渊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从那个简陋的小蛋糕上,缓缓移开,最终钉在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清许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接收到礼物的惊讶或波动,只有一种被冒犯、被玷污的、赤裸裸的憎恶。仿佛清许精心准备、小心翼翼捧出的不是祝福,而是一摊令人作呕的秽物。

清许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比刚才等待时更加剧烈。他抱紧膝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然后,他看见沉渊动了。不是走向他,而是走向餐桌。

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那片暖黄的光晕和那个小小的白色蛋糕。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种宣泄般的粗暴,伸手,一把抓起了那个盛着蛋糕的纸盒底座!

动作迅猛而决绝。“谁允许你买这个的?”沉渊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无法化解的戾气,“用我给你的钱?来讨好我?”

清许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解释那是他省下来的,想说他只是……只是想象征性地为他过个生日。可所有的言语都在哥哥那可怕的眼神里冻结,碎成了冰碴。

下一秒,在清许惊恐绝望的注视下,沉渊手臂猛地一挥,将那个装着蛋糕的纸盒狠狠掼向了冰冷的地面!

“啪——!”一声沉闷又黏腻的巨响。

纸盒歪斜着裂开,那个圆圆的、雪白的、点缀着红色草莓和黄色菠萝块的小蛋糕,瞬间从盒子里摔了出来,砸在刚擦干净不久的地板上。奶油四溅,像一团被践踏的、肮脏的雪。鲜红的草莓果酱和黄色的菠萝块摔得变形、滚落,黏糊糊地沾在木地板上,一片狼藉。那截短短的红烛,不知滚落到哪个角落,熄灭了。

美好的祝福,在顷刻间粉碎,变成一地不堪入目的污秽。清许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声巨响被摔碎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几个月的省吃俭用,看着自己小心翼翼怀揣了一路的期盼,看着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光亮,在哥哥脚下,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但这还没结束。沉渊看也没看地上那团狼藉,他甚至没有再看清许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他抬起脚,那双价格不菲的、擦得锃亮的皮鞋,毫不犹豫地、精准地,踩上了那摊已经不成形的蛋糕。

“噗嗤——”奶油被鞋底碾压,发出令人齿冷的声音。他一步,两步,三步……就这样,踏着那团原本象征着甜蜜和祝福的、此刻却沦为垃圾的蛋糕,如同踏过一片无关紧要的泥泞,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主卧。

鞋底沾满了黏腻的奶油和果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刺目的污浊脚印,从餐厅中央,一路延伸向楼梯,像一条丑陋的伤疤,刻在这个家里,也刻在清许的心上。

“哐当!”主卧的门被重重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客厅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清许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到发齁、却又令人作呕的奶油气息,混合着灰尘的味道。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那片狼藉的地板上。摔碎的蛋糕,飞溅的奶油,滚落的水果,还有……那一长串刺目的、沾满污秽的脚印。

每一个脚印,都像狠狠踩在他的心上,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和尊严,彻底碾碎成泥。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的寒冷,瞬间席卷了全身,比任何一次责打都更让他痛彻心扉。原来,他连送上祝福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他小心翼翼捧出的心意,在哥哥眼里,真的就只配被这样践踏。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他走到那摊摔碎的蛋糕前,缓缓蹲下身。

他看着那团肮脏的、混合着地板灰尘的奶油,看着那些变了形的水果。然后,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抹起一点点尚未被鞋底完全玷污的、边缘处还算干净的奶油,放进了嘴里。很甜、甜得发苦。甜得他整个胸腔都开始剧烈地抽搐,胃里翻江倒海。

他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很久很久。最终,他站起身,走向厨房,拿来抹布和水桶。他开始清理,沉默地、机械地,擦拭着地上那团不堪入目的污秽,以及那串刺眼的脚印。

一遍,又一遍。直到地板光洁如新,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就像他那颗刚刚被彻底碾碎的心,表面也被他强行擦拭平整,看不出丝毫裂纹。只是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和那被践踏的冰冷触感,已经如同鬼魅,钻入他的四肢百骸,永不消散。

今夜之后,那扇或许从未真正打开过的心门,被彻底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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