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俩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那扇老旧的家门时,一股混杂着隔夜外卖馊味、浓重烟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客厅里,如同被洗劫过一般。原本还算整洁的餐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外卖餐盒,油渍凝固在透明的塑料盖子上,里面残留着发黄发干的饭菜残渣。几个啤酒易拉罐东倒西歪,其中一个滚落在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污渍。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溢出的烟灰在桌面上摊开一层灰白。地板上也未能幸免,掉落着食物的碎屑和不知名的污迹。
沉渊站在门口,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几天他忙于工厂和医院,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家”,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或许并不在意这个没有母亲气息的空壳会变成什么样。但此刻亲眼看到,一种被冒犯的烦躁和更深层的、对失控现状的厌恶还是涌了上来。
跟在他身后的清许,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他离开才几天?这个他平日里小心翼翼维持着基本整洁的房子,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胃里因为连日的疲惫和眼前的混乱一阵翻搅。
沉渊脱下外套,随手扔在唯一还算干净的沙发扶手上,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明天,”他侧过头,目光甚至没有落在清许身上,只是盯着那片狼藉,下达命令,“把这里,里里外外,都给我收拾干净。”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这污秽是清许造成的一般。然后,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语气依旧冷淡:“等收拾好了,你再去医院。”
这句话,像是一道分界线。将清理这个令人作呕的“猪圈”作为了他可以去见母亲的前提条件。
清许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不知是什么的黏腻污渍,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他原本以为回到家可以稍微喘口气,哪怕只是躺在自己那张狭窄坚硬的床上睡一会儿。但等待他的,是比医院走廊更令人窒息的混乱和又一轮无休止的劳作。
“是,先生。”他声音干涩地应道,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沉渊不再多看他一眼,似乎多待一秒都会玷污了自己。他迈开长腿,跨过地上的障碍物,径直上了二楼,回到了他自己的主卧,将楼下这片狼藉和清许一同隔绝在外。
“砰”的关门声传来,宣告着短暂的“共同战线”结束,一切又回到了固有的模式。
清许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外卖盒散发出的酸腐气味不断钻进他的鼻腔,提醒着他这里的肮脏和他即将面临的繁重劳动。
他没有立刻开始收拾,只是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地认识到——他还没有资格休息。他必须先赎罪,用汗水洗净这个“窝”,才能换取去看望母亲的“许可证”。
夜色透过肮脏的窗户玻璃渗进来,笼罩着这栋破败的老楼,也笼罩着坐在废墟般客厅里、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清许。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而他的战场,从充满消毒水味的医院,转移回了这个同样冰冷、甚至更加令人绝望的“家”。
第二天,天际刚泛起一丝模糊的灰白,清许的生物钟便将他从短暂而不安的睡眠中拽醒。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连日的疲惫如同湿冷的棉被紧紧裹着他,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客厅里依旧弥漫着昨晚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挣扎着从地板上站起来(他甚至没回仓库那张窄床),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首先,是清理餐厅那片狼藉。他找来大的垃圾袋,将桌上那些已经散发馊味的外卖盒子、油腻的一次性餐具、捏扁的啤酒罐,一个一个收拾进去。凝固的油污粘在手上,冰凉而黏腻。有些汤汁洒在桌面上,已经干涸结块,他需要用湿抹布反复擦拭才能去掉痕迹。整个过程,他都屏着呼吸,尽量不去细想这些残留物所代表的、哥哥这几日混乱而压抑的生活。
清理完餐桌,他立刻钻进厨房。这里更是重灾区。灶台上溅满了已经凝固的油点,炒锅里残留着不知何时的食物残渣,水槽里堆着没洗的碗碟,上面覆盖着一层油膜。他先烧上水,准备哥哥的早餐,同时开始对付那些顽固的油污。洗洁精挤了一遍又一遍,钢丝球摩擦着锅底和灶台,发出刺耳的声音。热水和冷水交替刺激着他手上不知何时裂开的小口子,带来一阵阵刺痛。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与空气中漂浮的油烟混合在一起。
当他把简单的早餐——白粥和煎蛋——端上刚刚擦干净的餐桌时,沉渊正好从二楼下来。
哥哥换上了笔挺的西装,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除了眼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青黑,几乎看不出昨夜的疲惫与烦躁。他扫了一眼恢复基本整洁的餐厅和厨房,脸上没有任何表示,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他沉默地坐下,安静而迅速地吃完了早餐,期间没有看清许一眼,也没有对食物的味道做任何评价。
吃完,他拿起公文包,径直走向门口。“我上班了。”一句陈述,而非告别。“先生慢走。”清许低着头,轻声回应。门被关上,房子里再次只剩下清许一人,以及满屋尚未散尽的、混合着清洁剂和残留食物气味的复杂味道。
他知道,工作才刚刚开始。他走上二楼,先是收拾了哥哥的主卧。床铺有些凌乱,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古龙水气息。他仔细地铺平床单,抖松枕头,将散落在床头柜上的几份文件整理好。这里的一切,他都处理得格外小心,不敢触碰任何可能属于哥哥隐私的物品。
然后,是客厅。他用吸尘器吸掉地毯上的食物碎屑和烟灰,跪在地上,用抹布一寸寸擦拭着地板,清理掉那些干涸的污渍和酒渍。厚重的窗帘被他拉开,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中飞舞。他打开窗户,试图让新鲜空气驱散屋内的浊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浴室门口那个脏衣篮,以及旁边随意扔在地上的几件哥哥换下来的衬衫、西装裤和袜子。它们沾染着烟酒气、汗味,或许还有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将那些衣物一件件捡起来,抱在怀里。高级面料触手冰凉,上面属于哥哥的气息却无比清晰。
他抱着这堆脏衣服,走向木桶。分类,浸泡,倒入洗衣液……动作熟练而麻木。
窗外,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亮了这栋正在被一点点清理、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的老房子。
清许的身影在屋子里来回忙碌着,像一只永不停歇的工蚁,沉默地、机械地,修复着这个“家”表面的秩序,等待着完成这项任务后,那扇通往医院、通往母亲身边的门,能够再次向他短暂地敞开。
而在他看不到的工厂办公室里,沉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着窗外的城市,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或许闪过了清晨家里那短暂恢复的整洁,以及那个默默忙碌、眼底带着浓重疲惫的身影,但随即,又被更现实的财务数据和工厂困境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