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清许背着那个洗得发白、边缘有些开线的旧书包，踏出了那栋禁锢他一年多的老楼。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感受着久违的、属于外界的空气，但胸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并不畅快。
书包很沉。里面不仅塞满了杨老师带来的、还有些陌生的新旧课本和练习册，更显眼的，是那个用旧手帕包着的、硬邦邦的冷馒头。那是他昨晚特意多做的，今天的午餐，或许……还有明天的。哥哥给的一周四十元，像一道紧箍咒，让他不敢有任何额外的开销。
王主任确实履行了承诺，甚至格外关照，将他安排在了初二年级最好老师带的班级。班主任是位眼神锐利、要求严格的中年女教师。当她看到站在教室门口、穿着明显不合身旧衣服、低着头不敢看人的清许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更多的是王主任交代过的惋惜和了然。她没有多问，只是指了指第二排靠墙的空位，语气平淡：“陆清许是吧？坐那里吧。抓紧时间跟上进度。”
教室里的同学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沉默阴郁的转校生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像细小的针，扎在清许裸露的皮肤上。他低着头，快步走到那个角落的位置，将自己尽可能缩小，减少存在感。
课间休息的铃声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是放松和嬉闹的时刻。教室里瞬间充满了喧哗，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或者冲向小卖部。
清许却像一座孤岛，与周围的欢腾格格不入。他迅速从书包里掏出那本厚厚的、与他初中生身份格格不入的《大学英语四级核心词汇》，这是哥哥前一天给他的书，将它摊开在课桌上，挡住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扭曲的、陌生的字母组合上。
“Abandon, a-b-a-n-d-o-n, 放弃……”
“Ability,a-b-i-l-i-t-y, 能力……”
“Abnormal,a-b-n-o-r-m-a-l, 反常的……”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含在喉咙里，嘴唇微微翕动。手指因为用力握着笔而指节泛白，在单词旁边做着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标记。周围的打闹声、谈笑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将这些单词一个个塞进仿佛已经饱和的大脑。
有同学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他桌上的书，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撇撇嘴走开了。那目光带着诧异，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清许感觉到了，但他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埋进那些词汇里。
十分钟的课间休息，短暂得像一滴水落入沙漠。当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时，清许才猛地从单词的海洋中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带着一种强行抽离的茫然。他飞快地将词汇书塞回书包，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指尖还带着刚才紧绷的微颤。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每天步行上下学的漫长路途，医院里需要照顾的母亲，家里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哥哥挑剔的晚餐，以及那座压在头顶的、必须达到的班级前三、年级前十、竞赛名次和四级词汇的大山……
而这硬邦邦的馒头和课间十分钟的疯狂背诵，仅仅是他为了抓住这根名为“上学”的脆弱稻草，所必须付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代价。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被指甲硌出的痛感，这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不能失败。他没有资格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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