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铜铃的清脆声刚消逝,赵吏才把鸟笼挂好,就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蓝色学生服的男孩站在屋檐下,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他紧紧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起来的木盒子,里面的暗红色液体正慢慢地从缝里流出来,一滴滴掉在青石板上,形成一小滩一小滩的水印,就像打翻了的墨水瓶一样。
“我要……我要见一个人。”男孩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紧紧抠着盒盖,指节都发白了,“我叫李明远,是民国二十六年的考生。”
赵吏的目光落在木盒上:“这里只渡执念,不渡功名。”
“不是为了功名!”李明远突然提高了声音,红布下的盒子剧烈晃动,“是因为这支笔……这支笔害了她!”他掀开红布,露出里面的紫檀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墨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盒中躺着支斑驳的羊毫笔,笔杆缠着褪色的蓝布条,笔尖凝着早已干涸的暗红墨渍,像凝固的血。
【回忆·民国二十六年】
暮春的私塾,紫藤花爬满窗棂。先生将这支状元笔递给明远时,笔杆还带着新漆的光泽。“你娘把传家的玉镯当了,才换来这支清代的贡笔,”先生的胡子沾着粉笔灰,“说盼你考中秀才,给她写封能盖官印的家书。”
明远攥着笔杆,指腹摩挲着“状元及第”的阴刻字样。母亲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肺结核的药汤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等我考上,就带你去南京治病。”他对着笔杆轻声说,笔尖在油灯下映出小小的光斑。
考场上,明远的手心全是汗。墨汁滴在试卷上晕开黑团,他突然想起前日在书铺偷买的“夹带”——用油纸写满四书五经的小抄。当他颤抖着摸向袖中时,状元笔“啪”地掉在地上,笔尖摔断了,墨汁溅上试卷,在“忠孝廉耻”四个大字上洇出墨洞。
“作弊!”监考官的惊堂木震得他耳膜疼。枷锁锁住手腕时,他看见母亲跌跌撞撞跑来,怀里的药罐摔在石阶上,褐色的药汤混着玉镯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现实】
“他们说我玷污了笔魂,要治我娘的罪。”明远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木盒里,与旧墨渍融为一体,“我娘当晚就吞了鸦片,手里还攥着这支笔……她说笔是好笔,是我心不正。”
赵吏从架上取下砚台,倒入清水,将状元笔浸入其中。墨色在水中扩散,渐渐浮出画面——
灵堂的白幡下,母亲躺在门板上,脸上盖着黄纸。穿官服的人要烧了这支“不祥之笔”,却见笔杆突然渗出清水,在供桌上写了个“恕”字。邻居说,明远娘断气前还在念:“我儿只是太想救我……”
画面转到十年后,私塾的老榆树下,一位白发苍苍的先生正给孩子们讲“笔魂”的故事:“从前有个考生,笔杆里藏着他娘的魂。他落榜后,那笔夜夜在书房写字,写的都是‘娘不怪你,娘不怪你啊’……”
“她等了你十年。”赵吏将笔从砚台取出,笔尖的墨渍已化作清水,“每年科举日,都有人看见你家书房亮着灯,窗纸上有握笔写字的影子。”
明远突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吧台面,肩膀剧烈颤抖。木盒里的笔杆裂开,露出里面卷着的小字条,是母亲清秀的字迹:“吾儿明远,为娘不图你功名利禄,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娘……”他哽咽着拆开蓝布条,里面是半片玉镯碎片,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我不该偷夹带,不该让您失望……”
状元笔突然发出微光,笔杆上的“状元及第”渐渐淡去,浮现出新的字迹:“平安是福”。明远伸手去接,笔却化作一群墨色的蝴蝶,绕着他飞了三圈,然后扑向窗外的晨光。
“这个……”他从学生服内袋掏出张泛黄的士子证,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明亮,“能给她吗?就说……我没考中状元,但我后来在学堂教书,教孩子们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赵吏接过士子证,它在掌心化作一片墨色的书签飘进抽屉,落在那半块莲花铜镜旁。“会送到的”。
明远走到光门时,回头望了眼砚台里的清水,水面映着个梳双髻的妇人,正微笑着向他招手。他笑了,像卸下千斤重担,校服领口露出的玉镯碎片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
光门关闭时,茶馆里飘起细碎的墨香,落在赵吏的铜酒壶上,凝成“平安”二字。他将空木盒放在鸟笼旁,盒底刻着的“状元笔”三个字,正慢慢被新长出的青苔覆盖。
抽屉里,墨色书签与泛黄的信纸、朱砂铜镜静静依偎,最下面露出半截绣着并蒂莲的布鞋。墙上的挂钟指向清晨六点,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在吧台上那方砚台里——清水映着天空流云,像一幅永远写不完的家书。
赵吏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看着砚台里游弋的光斑,轻声说:“这人间的字啊,还是堂堂正正的写最暖……”
(第三章 完)
【下章预告】
当墨色蝴蝶消散在晨光里,渡厄茶馆的木门第三次被推开。这次来者空着手,却在门槛上留下两行湿漉漉的脚印,脚印尽头凝结着霜花——《第四章:霜花笺》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