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工藤新一不知道自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沉沦了多久。

直到窗外的阳光偏移，从明媚变得昏黄，最后沉入都市冰冷的水泥森林。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黑暗如同潮水般将他吞没。那三样遗物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像黑羽快斗残留于世间的、破碎的魂魄。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额头抵着桌面，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决定命运的真相更近一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动回放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一年前，春。

那段时间，黑羽快斗变得异常“忙碌”。

他拒绝了一起去看最新上映的、两人都期待已久的推理电影，理由是“简单的魔术练习”。工藤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挑了挑眉，并未多想。怪盗基德的魔术练习，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后来，拒绝变得频繁，理由也开始敷衍。

“抱歉啊名侦探，今晚有约了。”电话那头的语气轻快，但工藤却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又是魔术练习？”工藤半开玩笑地问。

“……嗯，是啊。”短暂的停顿后，是肯定的回答，却莫名带着心虚。

再后来，是一次在警视厅的偶遇。工藤正与目暮警官讨论一个案件，黑羽恰好在场协助（以他高中生身份能参与的、极其牵强的理由）。工藤自然地想与他交流看法，却被他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带着刺的冷漠语气打断：

“工藤侦探的推理自然高明，不过这种小把戏，就不劳您费心指教了。”

那话语里的冰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工藤更是错愕地看着他，试图从那双总是盛满笑意和狡黠的蓝眼睛里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疏离，以及……一种深藏其下的，他当时无法理解的痛苦。

黑羽说完，便转身与旁边一位年轻的女警员低声交谈起来，脸上重新挂起了工藤所熟悉的、属于“黑羽快斗”的爽朗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冷漠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那一刻，酸涩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工藤的心脏。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这个心思难测的小偷。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过于专注案件，忽略了朋友的感受。

现在想来，那是黑羽快斗在用尽全力，在他与世界之间，筑起第一道冰冷的墙。

半年前，夏。

疏远升级为近乎决裂的“表演”。

在一次多校联合的学园祭上，工藤被毛利兰硬拉去散心。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看到了黑羽快斗。他正和一个穿着别校制服的、笑容甜美的女孩并肩走着，手里拿着同一个口味的冰淇淋，姿态亲昵。

女孩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黑羽笑得弯起了眼睛，那笑容在夏日阳光下，灿烂得有些刺目。然后，他仿佛不经意般抬眼，精准地捕捉到了工藤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工藤清晰地看到，黑羽眼底的笑意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歉意、决绝，以及更深层次疲惫的神情。但那神情只存在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微微侧身，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更靠近了那个女孩一些，并抬手，极其自然地为她拂去了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个动作，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工藤新一的心脏。

所有的困惑、酸涩，在那一刻汇聚成了尖锐的疼痛。他几乎是立刻转身，逃离了那个场景，逃离了那个仿佛在无声宣告“我已有了新的生活，请你离开”的信号。

他以为他懂了。原来疏远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有了更重要的、不想被打扰的人。

自那以后，工藤新一收回了所有试图靠近的脚步。他不再主动联系，不再“偶然”出现在江古田附近。他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投入一个又一个案件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他以为这是尊重，是成全。

却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后，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绝望。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人群尽头，才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对身旁扮演“临时演员”的青子低声道歉，然后独自一人，走向与工藤相反的方向，走向那片早已为他笼罩的、名为“葛雷克氏症”的阴影。

……

回忆如同潮水，带着冰冷的咸涩，将工藤新一淹没。他猛地直起身，剧烈地喘息着，像是即将溺毙的人。

他错了。错得如此离谱。

那个小偷，那个骗子，用最糟糕的剧本，演了一场最烂的戏，而他这个自诩看透一切的名侦探，竟然信以为真。

他拿起那枚戒指，“致我永恒的共犯”。所以，即使在最后，在那个家伙的心里，他们依旧是捆绑在一起的。不是恋人，却比恋人更深刻；无法宣之于口，却早已融入骨血。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支录音笔上。

三十一分钟的沉默。

那里面，究竟藏了多少未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和多少最终咽回的“我爱你”？

工藤新一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逐渐被体温焐热。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不再是崩溃的泪水，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执拗的坚定。

黑羽快斗，你以为这样就能结束吗？

用一场盛大的、无声的告别，偷走我的心，然后独自消失？

休想。

就算你已归于沉默，就算你已化为星辰。

我也要循着这八年来每一个被你刻意掩藏的瞬间，将那份你至死未曾言明的爱，一点一点，亲手挖掘出来。

这场由你开始的、横跨生与死的谜题，我工藤新一，接下了。

而第一个需要查证的线索，就是那家医院，和那张诊断书背后，所有被隐藏的真相。

黑夜漫长，而侦探的追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