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书的阴影

接下来的几天，工藤新一活得如同一个游魂。

他表面上依旧处理着日常事务，甚至去警视厅参与了两次案件分析，逻辑清晰，言辞精准，仿佛那个在黑暗中崩溃的人只是他的一个幻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一种冰冷的、执拗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燃烧，驱动着他去挖掘那个被精心掩埋的真相。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那张诊断书上的医院——东京中央医院神经内科。

利用侦探的身份和人脉，他轻易地绕过了普通问询的流程，直接找到了当时签署诊断书的主治医师，一位姓松下的、神情严谨的中年男人。

“工藤侦探？”松下医生显然对他的到访有些意外，尤其是在看到工藤出示的那张诊断书复印件后，眉头微微蹙起，“关于黑羽快斗君的病例……我记得。非常遗憾，葛雷克氏症目前确实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我想了解的，不是治疗手段。”工藤新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那双湛蓝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医生，“我想知道，他确诊后的具体情况。他……痛苦吗？”

松下医生推了推眼镜，似乎在对这位知名侦探过于私人的问题感到些许不适，但出于职业素养，还是斟酌着开口：“黑羽君……是个非常坚强的年轻人。确诊时，他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静。但这类疾病的进程是残酷的，随着运动神经元的不断退化，他会逐渐感受到肌肉无力、萎缩，从精细动作失控，到行走困难，吞咽费力，最后……”

医生顿了顿，似乎不忍再说下去：“后期，他会非常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身体功能的丧失，那种无力感和窒息感，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致的折磨。”

工藤新一的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仿佛能看到黑羽快斗那双曾经灵活无比、能创造出无数奇迹的手，是如何一点点失去控制，连最简单的纸牌都拿不稳的样子。那个在月光下自由飞翔的白色身影，是如何被禁锢在逐渐僵硬的躯壳里。

“他……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人？”工藤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比如……我？”

松下医生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没有。黑羽君很少谈及私事。每次复诊都是独自前来，只是冷静地询问病情进展，记录注意事项。他唯一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波动，是在大概确诊半年后的一次复诊中……”

工藤的心猛地一提。

“那次，他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是一条……某个破获重大案件的新闻推送，上面有您的照片，工藤侦探。”医生回忆着，“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然后，我注意到他端着水杯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水都洒了出来。我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只是摇了摇头，把水杯放下，然后对我说……”

医生顿了顿，复述着当时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解与怜悯：“他说，‘医生，请您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病情。尤其是……新闻上这个人。’”

工藤新一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尤其是……新闻上这个人。”

原来，他不仅被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甚至被当成了一个需要严防死守的秘密。那种被彻底隔绝在对方痛苦之外的认知，比任何直接的指责都更让人心痛。他以为自己是在尊重对方的选择，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对方划入了“必须隐瞒”的名单首位。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吗？”工藤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知道真相，对他来说太残忍了。’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太残忍了……

工藤几乎要冷笑出声。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是知晓真相后的痛苦，还是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误解、怨恨，然后在对方死后才追悔莫及？

离开医院时，东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工藤却毫无知觉。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疲惫地靠在方向盘上。

诊断书是真的。病情是真的。黑羽快斗独自承受了这一切，也是真的。

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那个像阳光一样耀眼，像风一样自由的人，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还有那枚戒指……“永恒的共犯”。在明知自己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刻，留下这样暧昧而深刻的印记，那个小偷，到底在想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知道，医院的线索暂时到此为止了。黑羽快斗用他完美的演技和坚定的意志，在医疗记录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工藤新一”的痕迹。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翻到了那个几乎从未拨出，却一直存在于通讯录最顶端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无法落下。

明知道那头再也不会有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回应他，明知道接听的只会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但他还是像自虐一般，幻想着万一……

就在他准备收起手机时，一条新的邮件提示音突然响起。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地址。

邮件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工藤新一的血液瞬间冻结——

“想知道他真正死亡的真相吗？停止调查，否则你会是下一个。”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工藤新一盯着那行字，眼中的脆弱与迷茫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名侦探的、锐利而冰冷的光芒。

死亡的……真相？

难道黑羽快斗的死，并不仅仅是源于那场残酷的疾病？

那个窃取了他整个世界的月下魔术师，似乎在他死后，又为他留下了一个更加危险、更加深不见底的谜团。

而这一次，工藤新一知道，他没有任何退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