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鸡飞狗跳还没彻底平息,后院又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
一个黑瘦的汉子堵在陆沉锋跟前,两条胳膊胡乱挥舞,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陆先生!陆先生您可得给俺做主啊!”
汉子一嗓子喊出来,带着哭腔,调子拐了好几个弯。
“俺……俺家的宝贝,传家的宝贝,没了!”
陆沉锋被他扯着袖子,一路踉踉跄跄地拽进另一户农家小院。
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此刻一片狼藉。
湿漉漉的地面上,散落着无数深褐色的陶器碎片,大大小小,铺了一地。一些腌制到一半的青菜叶子混在泥水和碎片里,散发出酸腐与泥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王大哥,你先松手,有话慢慢说。”陆沉锋抽回自己的袖子,视线落在院子中央那堆最大的残骸上。
那曾经应该是一口巨大的陶缸。
“慢不了!俺这心都跟这缸一样,碎成八瓣了!”汉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捶着自己的大腿,哭声震天动地,“俺说怎么昨晚上听见院里有动静,悉悉索索的,还以为是风大。今儿一早推门出来,好家伙,俺的缸啊!”
他伸出手指着那堆碎片,手指头哆嗦得厉害。
“俺知道是谁干的!就是灰仙老爷!”
陆沉锋蹲下身,捻起一块碎片。碎片边缘的断口很新,上面还沾着湿润的泥。
“它老人家是好心,俺知道!”汉子继续嚎,“前两天俺跟婆娘念叨,说院子地势低,一到春天就返潮,墙根都长绿毛了,怕是霉运。这话估计是让它老人家听见了。昨晚上,它就来给俺家帮忙了!”
汉子说着,自己都带上了几分荒唐的哭腔。
“帮俺除霉运,打扫院子!俺昨天还在它常出没的墙洞底下放了两颗上好的大花生呢!可它……它怎么就把俺的缸给弄碎了啊!”
陆沉锋没说话,他站起身,绕着那堆碎片走了一圈。
地面上确实有清扫过的痕迹,但那痕迹很奇怪。不是用扫帚扫过的那种条状纹路,而是一圈一圈的,像是被某种小型的旋风刮过,力道时大时小,刮得深的地方连地皮都卷起来了,刮得浅的地方又只留下淡淡的划痕。
“那可是俺太奶奶那辈儿传下来的啊!”汉子的哭诉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饱含着真切的心痛,“俺太奶奶的陪嫁!从她做姑娘的时候就用着,传给俺奶奶,又传给俺娘,最后到了俺手上!比俺的年纪都大!俺拿它腌酸菜,腌出来的酸菜是十里八乡最好吃的!现在呢?全完了!”
他指着一地的狼藉,又指着自己的心口。
“菜没了是小事,俺明年再腌!可这缸没了,俺……俺以后到了地底下,怎么跟俺太奶奶交代啊!她说‘我传给你的大缸呢’,俺说啥?俺说让耗子精给打碎了?”
陆沉锋强忍着喉咙里的那股笑意,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表情维持住平静。
他走到院墙角落,那里是清扫痕迹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旋风开始的地方。
墙角的青苔确实被清理干净了,但旁边的柴火堆被吹得东倒西歪。
他在一根木柴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小撮极细的灰色绒毛。
毛很软,根部还带着一点泥土。
“王大哥,你过来看看。”陆沉锋招呼道。
汉子抽抽搭搭地走过来,探头一看,顿时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就是它!就是灰仙老爷的毛!错不了!”
“它应该是想帮你把墙角的青苔和霉运一起扫掉。”陆沉锋用指尖拨弄着那些旋风状的划痕,“只是它这法力使得……不太熟练。”
他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一只小小的老鼠,蹲在院子中央,鼓起腮帮子,努力施展一个它自己或许都控制不好的清洁法术。一阵小小的旋风在它面前生成,歪歪扭扭地冲向墙角,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落叶乱舞。
它可能还很得意,看着被自己“打扫”干净的地面。
“然后呢?然后怎么就砸了俺的缸?”汉子不解地问,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分析,是一个能让他接受的理由。
陆沉锋走到大缸的残骸边,又蹲了下来。
他在一堆碎片中找到了一个关键的撞击点,那里的碎裂纹路呈放射状。
“它清扫完墙角,可能觉得院子中央也该扫一扫。”陆沉锋推测着,“于是它又用了一次法术,或者说,刚才那个法术还没停。”
他指着地面上一块被掀飞的小石子。
“这阵风把这块石头卷了起来,石头在半空中失去了控制,到处乱飞,最后……就砸在了你的缸上。”
陆沉锋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过程充满了戏剧性。
好心办坏事,而且是办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坏事。
汉子顺着陆沉锋的指引,看着那块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石子,再看看满地的碎陶片,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
“俺……俺能说啥?”
他的表情非常复杂,有对传家宝破碎的巨大悲痛,有对罪魁祸首的怨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憋屈。
“那是灰仙老爷啊……在这一片管着财运和粮仓的。俺要是骂它,它记了仇,回头让俺家米缸见了底,或者钱袋子天天往外漏钱,俺找谁说理去?”
他蹲在地上,抱着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可俺这缸……俺这心里堵得慌啊!古董!这放城里,人家说能换一套房呢!俺就拿它腌个酸菜……俺是不是太奢侈了?”
陆沉锋看着他那副悔不当初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他走到汉子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王大哥,东西碎了,总得想办法解决。”
“怎么解决?拿胶水粘起来?这得粘到猴年马月去!再说粘起来了,那也不是原来的缸了啊!”汉子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陆沉锋,“陆先生,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您说,这事儿咋办?”
陆沉锋看着满院子的狼藉,又看了看墙角那个黑乎乎的小洞。
他想,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倒不是为了赔偿一口缸,而是这个小家伙的法力太不稳定,今天碎的是缸,明天可能就是房梁。
“这样吧。”陆沉锋开口了,“我去跟这位‘灰仙老爷’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