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没再说话,只是指尖顺着发辫往下,避开伤口,又轻轻松了松几处缠绕过紧的纹路。动作耐心又轻柔,像在打理一件易碎的器物,全然没有了往日对峙时的疏离。
刃闭着眼,能清晰感受到头顶的动静。那双手的温度与丹枫不同,更微凉些,动作却同样带着小心翼翼,驱散了些许头皮的胀痛。心底的戾气莫名淡了几分,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茫然——眼前的少年,是丹枫的未来,却带着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平和,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切,让他浑身不自在,却又生不出抗拒的念头。
丹恒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在发辫末端的玉簪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刃,我是丹恒,”他轻声道,“是他的……另一种可能。”
刃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另一种可能?不过是他甩不掉的过往,换了个皮囊罢了。”
“或许吧。”丹恒没有反驳,只是轻轻收回手,“但你也一样,不是吗?”他看着刃发间那枚与应星同款的簪子,“你恨的是丹枫的过去,念的,也是他的过去。”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刺中了刃的要害。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镜中丹恒平静的侧脸,眼底翻涌着戾气与慌乱,却久久说不出反驳的话。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灵灯的冷光映着镜中两个相似的身影,一个带着未解的仇恨,一个背着沉重的过往,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无声地对峙着,又奇异地平和着。
丹恒看着刃紧绷的侧脸,补充道:“伤口的药很管用,不会留疤。若还觉得紧,我再帮你松松。”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刃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镜中丹恒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像能看透他心底最深的隐秘。那句“恨的是过去,念的也是过去”像淬了温火的针,不刺皮肉,却烫得他心口发紧。
他别开眼,避开镜中的对视,声音硬邦邦的:“不必。”
可头皮上残留的胀痛还在,方才丹恒松过的地方透着丝丝缕缕的舒缓,两相映衬,倒显得未松的发梢愈发紧绷。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脖颈,发辫牵扯着头皮,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丹恒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再多说,只是再次抬手,指尖依旧轻柔,顺着发辫的纹路,一点点松开那些缠绕过紧的股线。这一次,他做得更细致,甚至避开了玉簪周围的伤口,只在发尾和鬓角处稍作调整,既解了束缚,又没让发辫显得凌乱。
刃僵着身体,没有再抗拒。他能闻到丹恒身上淡淡的星核余温,混杂着龙族血脉特有的清冷气息,与丹枫的温润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莫名安心。这种安心让他烦躁,却又该死地无法挣脱——就像他明明恨透了丹枫,却在对方温柔编发、细心上药时,生不出丝毫杀意。
“丹枫他……”刃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为什么要这么做?”做这同款的发辫,送这复刻的簪子,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将他与“应星”牢牢捆绑。
丹恒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在发梢。他望着镜中刃眼底的困惑与不甘,轻声道:“他在等你。”
“等我?”刃冷笑,“等我杀了他,了结这血海深仇?”
“不。”丹恒摇头,目光平静而坚定,“他在等你,想起你是谁。”想起那个在仙舟上彻夜锻造、眉眼带光的应星,想起那些未被仇恨污染的岁月,想起他与丹枫之间,从来都不止有背叛与杀戮。
刃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他猛地抬头,看向镜中的丹恒,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想起自己是谁?他是刃,是被丹枫推入地狱、生生世世活在仇恨里的复仇者!可为何听到这句话时,心底某个尘封的角落,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丹恒没有再解释,只是收回了手。调整后的发辫松快了许多,贴在头皮上,带着药膏的清凉。他看着刃紧绷的侧脸,补充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太怕失去了。”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灵灯的光映着刃发间的冷玉簪,泛着幽微的光。刃沉默着,眼底的戾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茫然。他到底是谁?是刃,还是应星?他与丹枫之间,究竟是血海深仇,还是一场被时光扭曲的误会?
这些问题像潮水般涌来,让他头痛欲裂。而丹恒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没有再说话,仿佛在给他时间,也在给自己时间——去面对那些跨越轮回的纠缠,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死寂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那笑声低沉,带着几分自嘲,又裹着化不开的悲凉,在冷白的灵灯下格外突兀。丹恒的手顿在半空,疑惑地看向镜中——刃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荒芜的冷。
“呵。”刃又低笑了一声,笑声渐次放大,最后竟成了近乎癫狂的自嘲,“真是狼狈啊……”
他转动脖颈,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模样:手腕被灵索捆缚,发间插着那枚刺眼的簪子,头皮还残留着药膏的清凉与未散的刺痛,连发型都是复刻着另一个人的影子。曾经叱咤风云的复仇者,如今却像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这般模样,竟被丹恒看了个正着。
“让你见笑了。”刃的笑容骤然收敛,面容重新覆上一层冰霜,语气冷得像淬了毒,“看够了,就滚吧。”
丹恒看着他骤然变脸的模样,眼底的疑惑更深,却没有多问。他能读懂那笑容背后的屈辱与不甘,也明白此刻任何安慰都是多余。指尖轻轻收回,丹恒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转身,脚步轻缓地走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刃脸上的冰霜瞬间崩塌,只剩下深深的无力与自嘲。他缓缓垂下头,发间的玉簪轻轻晃动,映着灵灯的光,像一道无声的嘲讽,刻在他狼狈的过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