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的铁丝网冰冷而坚硬，将林默和鹰与基地的“主流”生活隔开，却又无法阻挡那些或好奇、或警惕、或麻木的目光。二十四小时的观察期，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老枪安排了人手轮班看守，他自己则抱着那杆猎枪，像一尊门神般坐在不远处，视线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林默身上，尤其是那只灰白色的左眼。
林默靠坐在角落，闭着右眼，看似在休息，实则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左眼那奇异的感知中。节点破坏后，与“源血”网络的狂暴连接确实中断了，但一种更底层、更细微的感应却仿佛被激活了。他能“听”到基地深处那纯净生命波动的“声音”，像一首舒缓而充满生机的摇篮曲，安抚着他紧绷的神经和左眼残留的不适。同时，他也能隐约察觉到散布在基地各处的、那些被小女孩称为“坏水”的浑浊绿色液体，它们散发着一种惰性的、却带着隐隐威胁的“噪音”，如同背景里的杂音。
“坏水”……“源血”……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小女孩无意间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被他忽略的门。如果浑浊绿色是被“源血”污染后的水，那地下空间里纯粹的、粘稠的、能量澎湃的幽蓝液体，难道是……“源血”的浓缩精华？或者说，“坏水”是失败的、不稳定稀释品，而幽蓝液体才是完成态？
这个猜想让他不寒而栗。“星球动力”不仅在筛选人，他们还在改造环境，用一种未知的、可能极度危险的物质渗透这个世界。
鹰坐在他对面，默默擦拭着他那副破裂的护目镜，试图修复它。他的动作专注而稳定，仿佛外界的审视和自身的伤势都不存在。
“你的伤，怎么样？”林默低声问。
“骨头没事，内脏可能有点震荡，死不了。”鹰头也不抬，“倒是你，感觉如何？那老女人的眼神毒得很，她肯定看出你不对劲了。”
林默沉默了一下，摸了摸依旧麻木的左眼周围皮肤。“她没说错，污染确实停止了，但……留下了东西。像是一个伤疤，或者说，一个空了的插座。”
“空的插座……”鹰停下动作，护目镜后的目光若有所思，“也许……未必是坏事。”
就在这时，云姨在一个年轻女孩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两个粗糙的陶碗，里面盛着一些糊状的食物和清水。
“吃点东西。”云姨将碗从铁丝网下方递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林默身上，“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出现幻视、幻听，或者情绪失控的迹象？”
林默接过碗，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左眼周围还是没什么知觉。”
云姨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女孩示意了一下。那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眼神灵动，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好奇地打量着林默和鹰，尤其是林默的眼睛。
“这是阿雅，我们最好的草药师和……‘净源’的照料者之一。”云姨介绍道。
净源？林默心中一动，是指那个纯净的生命波动吗？
阿雅歪着头看着林默，忽然开口：“你的眼睛……很奇怪。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坏水’的那种……腐烂的气息，但也感觉不到‘净源’的温暖。你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她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锐？
林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吃着碗里味道寡淡、但能提供基本热量的糊状物。
云姨看着林默进食，缓缓说道：“‘坏水’，是‘源血’渗透到地下水系后，与某些矿物质和微生物发生反应的产物。它能缓慢侵蚀生物组织，扭曲生命形态，也是制造那些低级清道夫的‘培养基’之一。”她证实了林默的部分猜测。
“那……‘净源’呢？”林默忍不住问道。
云姨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混合着希望与沉重。“‘净源’……是奇迹，也是负担。”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你们破坏了东区的节点，这很了不起。但也打乱了‘清道夫’的常规部署。根据我们外围哨点的回报，医院区域的清道夫活动频率增加了三倍，并且开始向周边区域进行拉网式搜索。最多两天，这里就会进入他们的搜索半径。”
老枪在一旁冷哼一声：“我说什么来着？灾祸！”
云姨抬手制止了他，看向林默和鹰：“所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我需要知道你们破坏节点的详细经过，每一个细节。以及，你们对‘牧羊人’……也就是‘观察者’，了解多少。”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林默身上：“尤其是你，孩子。节点爆炸的能量过载，真的足以彻底中断‘源血’对深度感染者的连接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因素？”
来了。核心的试探。
林默放下空碗，迎上云姨的目光。他知道，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和帮助，必须展现出相应的价值，并承担透露秘密的风险。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一部分真相。
“不完全是因为爆炸。”林默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我的眼睛，在事故后，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异。它变得能隐约感知到‘源血’网络的脉冲和能量流动。破坏节点时，我不只是引发了爆炸，我好像……还短暂地干扰了节点与网络之间的连接信号。”
他没有提“故障接口”和调试器，只将原因归结为自身眼睛的被动变异和主动干扰。
云姨的瞳孔微微收缩，阿雅也惊讶地捂住了嘴。老枪更是猛地站起身，猎枪再次攥紧。
“你能干扰‘源血’网络？！”云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
“不是控制，只是短暂的、局部的干扰。”林默强调，“而且代价很大。”他指了指自己依旧麻木的左眼周围和鼻子下方早已干涸的血迹。
云姨沉默了，她背着手，在铁丝网外缓缓踱步，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考。阿雅看着林默的眼神，从好奇变成了某种……带着研究意味的兴趣。
许久，云姨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默：“这种干扰能力，可以复制吗？可以对其他被‘坏水’轻微污染的人起效吗？”
林默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没试过。”
“也许，可以试试。”阿雅忽然插嘴，眼神亮晶晶的，“云姨，如果他真的能净化‘坏水’的污染，哪怕只是一点点，对基地来说……”
“不行！太冒险了！”老枪断然反对，“谁能保证这不是‘牧羊人’的新把戏？用一個看似能净化污染的人来博取我们的信任，然后一网打尽！”
“他通过了初步观察，身上也没有活性污染信号。”阿雅争辩道，“而且，只是用一点点储存的‘坏水’和一只被污染的小鼠做实验……”
云姨抬起手，制止了争论。她看着林默，眼神深邃如同古井。
“孩子，”她缓缓说道，“你带来危险，也可能带来希望。‘火种’存在的意义，就是在黑暗中保存文明，寻找出路。我们不会轻易放弃任何可能性，但也不会盲目冒险。”
她做出了决定：“阿雅，去准备一点最低浓度的‘坏水’样本，还有那只情况最糟糕的实验鼠。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测试。”
她看向林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如果你真的有能力，哪怕只有一丝，证明你可以对抗‘源血’的污染……那么，你就不再是我们的囚犯或怀疑对象，你将正式成为‘火种’的一员，享有相应的权利，也承担更重的责任。”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任何失控迹象……”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默的心脏缓缓沉下，又微微提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深入了解自身能力、融入这个幸存者团体、甚至可能找到对抗“盲魇”方法的机会。但同样，这也是一次走在刀尖上的测试，失败或暴露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一眼鹰，后者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接受。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左眼隐隐传来的、因紧张而复苏的刺痛感，迎向云姨的目光。
“我接受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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