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皇宫的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宫墙内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御书房里，孟玄朗把手中的奏折狠狠摔在案上，上好的宣纸被折出几道狰狞的褶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束发的玉冠歪在一边，明黄色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又是赈灾！又是练兵！这些破事就不能让别人管吗？”他低吼着，声音里满是不耐。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每一本都写满了民生疾苦、边境纷争，看得他头都大了。
他本是蜀国二皇子，上面有精明强干的太子哥哥，下面有娇憨可爱的公主妹妹，自幼便被父皇母后宠着，从未想过要沾染这些朝堂之事。他的梦想，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背上一把剑，去长留山修仙问道，看云卷云舒，听风吟鸟唱，再也不用面对这些繁琐的奏折。
“殿下，息怒。”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玄朗回头，见清水端着一盏冰镇的酸梅汤走进来。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色宫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种温润的气质。她是他的贴身侍女，从十岁那年被送进东宫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清水将酸梅汤放在案上，默默捡起地上的奏折，仔细抚平褶皱，重新放回案上。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殿下，这些奏折都是关乎百姓生计的大事，父皇让您处理，是信任您。”她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只有理解。
孟玄朗却更烦躁了：“信任？我看他是故意刁难我！长留山开山收徒，这么大的事，他偏偏让我留在宫里处理这些破事，就是不想让我去！”
他说着，眼睛红了。长留山收徒的消息一个月前就传到了蜀国，他当时激动得几夜没睡，连夜收拾了行囊，就等着父皇点头。可父皇却板着脸说：“你是皇子，当以国事为重，修仙问道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许胡闹！”
他争辩了几句，被父皇罚在御书房抄《治国策》一百遍。如今抄完了，修仙的机会也错过了。
清水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里微微发酸。她知道长留山对殿下意味着什么。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总拿着一本破旧的《仙侠传》，指着上面白衣飘飘的仙人说：“清水你看，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飞到天上去。”
这些年，他嘴上说着不喜欢朝堂，暗地里却一直偷偷修炼着从民间找来的粗浅心法，虽然没什么进展，却从未放弃过。
“殿下，”清水递过酸梅汤，“先喝点水吧，天热，仔细中暑。”
孟玄朗接过碗，一饮而尽，冰凉的酸甜顺着喉咙滑下，心里的火气消了些。他看着清水，突然问道：“清水，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想去的地方都去不了。”
清水摇摇头：“殿下只是生在皇家，有更重的责任罢了。再说，修仙之路漫漫，未必就比治国容易。”
“可我就是不喜欢治国！”孟玄朗提高了声音，“每天面对这些勾心斗角，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你说，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只能困在这皇宫里，做个我不想做的皇子？”
清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个侍女，人微言轻，既不能帮他改变父皇的决定，也不能带他逃出这深宫。
她能做的，只有在他烦躁时递上一杯凉茶，在他失落时默默陪着他，在他偷偷修炼被太傅发现时，替他把那些“禁书”藏起来。
“殿下若是真的想去，或许……还有机会。”清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孟玄朗猛地回头，眼睛亮了起来：“什么机会？”
“我听御膳房的张公公说，下个月长留山会派弟子来蜀国，说是要为皇室祈福，顺便挑选一些有灵根的孩童带回山修行。”清水轻声道，“殿下或许可以……”
“可以假装成普通孩童？”孟玄朗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激动得抓住她的手，“清水，你太聪明了！”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清水的脸瞬间红了，连忙抽回手，低下头：“殿下小声些。这事风险太大，若是被发现了……”
“怕什么！”孟玄朗却一脸兴奋，“只要能去长留山，就算被父皇罚也值得！”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盘算着该怎么瞒天过海，“我可以让小禄子替我在房里待着，我扮成你的远房表弟，混在那些孩童里……”
清水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既为他高兴，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知道殿下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能顺利。
接下来的日子，孟玄朗变得异常“乖巧”。他不再顶撞父皇，也不再抱怨奏折，每天按时上朝，认真处理公务，连太傅都私下称赞他“浪子回头”。
只有清水知道，他是在为下个月的计划做准备。每天深夜，他都会偷偷在房间里练习缩骨功——那是他从一本古籍上学来的，据说能暂时改变身形，看起来像个十岁左右的孩童。
他练得很刻苦，常常弄得浑身青紫，却从不叫苦。每次清水给他上药时，他都会笑着说：“这点疼算什么？等我到了长留山，学会了仙法，这点小伤弹指间就能治好。”
清水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心里一阵阵发疼，却只能咬着唇，帮他轻轻涂上药膏。她知道，他为了那个仙梦，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日，孟玄朗处理完公务，回到寝宫，见清水正在收拾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里放着几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还有一些干粮和碎银子。
“这是……”孟玄朗有些疑惑。
“殿下下个月要扮成普通孩童，总不能穿得太好。”清水把包袱系好，“这些都是我找宫女要的旧衣裳，看起来不起眼。还有这些银子，万一路上要用呢？”
孟玄朗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包袱，又看看清水认真的侧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这些日子，他只顾着自己的计划，却忘了，清水为了帮他，也担着天大的风险。
“清水，”他轻声说，“这事太危险了，你……”
“殿下去哪，我就去哪。”清水打断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是殿下的侍女，自然要跟着殿下。”
孟玄朗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要带清水一起走。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仙梦是孤独的，只能一个人去追寻。可此刻看着清水清澈的眼睛，他突然觉得，若是能有她陪着，或许这一路会不那么孤单。
“可是……”他有些犹豫，“去长留山很辛苦，而且未必能被选上。就算被选上了，也可能要做很多粗活，不像在宫里这样舒服。”
清水笑了笑：“我不怕辛苦。只要能陪着殿下，做什么都愿意。”
她的笑容很淡，却像一股清泉，流进孟玄朗的心里，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和焦躁。他用力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去长留山！等我成了仙，就带你一起飞，飞到云端上去看星星！”
“嗯。”清水用力点头，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然而，他们的计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几日后，太子突然病逝了。
消息传来时，孟玄朗正在房间里练习缩骨功。听到这个消息，他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太子哥哥虽然严厉，却一直很疼他。小时候他闯了祸，总是太子哥哥替他担着；他偷偷修炼被父皇发现，也是太子哥哥替他求情。他从未想过，那个总是板着脸教训他的哥哥，会突然离开。
父皇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鬓角的头发全白了。他把孟玄朗叫到御书房，看着他，眼神复杂：“玄朗，你哥哥走了，这蜀国的江山，以后就要靠你了。”
孟玄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父皇，儿臣……儿臣做不到……儿臣只想去修仙……”
“糊涂！”父皇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以为这江山是那么好坐的吗？你哥哥为了这江山，操劳成疾，最后……最后……”他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孟玄朗看着父皇苍老的脸，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期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他想起哥哥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玄朗，以后……照顾好父皇，照顾好蜀国……”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不管不顾，去追寻自己的仙梦。可此刻他才明白，有些责任，不是想逃就能逃掉的。
回到寝宫时，天色已经暗了。清水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孟玄朗接过茶杯，却没有喝。他看着清水，声音沙哑：“清水，我不能去长留山了。”
清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茶壶，柔声说：“殿下想通了就好。”
“我不想通！”孟玄朗低吼一声，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我明明离梦想那么近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他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微微颤抖。
清水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他受了委屈时那样。
过了很久，孟玄朗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清水，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看星星了。”
清水摇摇头，眼眶也红了：“没关系。殿下在哪，星星就在哪。”
那天晚上，孟玄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他走出房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烦躁和叛逆，多了几分沉稳和坚定。
他主动去了御书房，对父皇说：“儿臣愿意留下来，打理朝政，守护蜀国。”
父皇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还有一丝心疼。他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委屈你了。”
孟玄朗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从那天起，蜀国少了一个顽劣的二皇子，多了一个勤政的储君。孟玄朗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处理奏折，接见大臣，巡视军营，忙得脚不沾地。他不再提修仙的事，也不再看那些仙侠话本，仿佛那个曾经一心想飞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只有清水知道，他心里的仙梦，从未熄灭。
有一次，她在整理他的书房时，发现一本《仙侠传》被藏在厚厚的《史记》后面，书页已经被翻得卷了边，上面还留着他小时候用朱砂画的小人和飞剑。
还有一次，深夜她路过他的寝宫，看到他正站在窗前，望着长留山的方向，一站就是几个时辰，月光洒在他身上，落寞得让人心疼。
她知道，他把那个仙梦，深深埋在了心底，用责任和担当，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墙。
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着他。
他处理奏折到深夜，她就端着一碗热汤，静静地站在旁边等他；他因为边境战事烦忧，她就给他讲小时候听过的笑话，逗他开心；他偶尔望着长留山发呆，她就什么也不说，只是陪他一起望着。
这日，孟玄朗处理完公务，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清水给他揉着太阳穴，轻声说：“殿下，长留山的弟子已经到蜀国了，正在城外的寺庙里为皇室祈福。”
孟玄朗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淡淡道：“知道了。”
清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说：“殿下若是想去看看，我可以安排。”
孟玄朗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国事繁忙，哪有时间去看那些。”
清水没有再劝，只是默默地给他揉着额角。
傍晚时分，有侍卫来报，说长留山的弟子在祈福时，发现城外有妖物作祟，已经出手除了妖。
孟玄朗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平静地说：“知道了，赏。”
侍卫退下后，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清水端着晚饭走进来，见他又在发呆，轻声道：“殿下，吃饭吧。”
孟玄朗点点头，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他吃了几口，突然问道：“清水，你说……那个妖物，厉害吗？”
“听侍卫说，是只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精，被长留弟子一剑就斩了。”清水回道。
孟玄朗“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说……长留山的弟子，是不是每天都能御剑飞行？是不是真的能腾云驾雾？”
清水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心里微微一动，轻声说：“或许吧。不过，就算不能御剑飞行，不能腾云驾雾，能守护一方百姓，也一样很厉害。”
孟玄朗抬起头，看着清水，愣了愣。
清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殿下现在做的事，就是在守护蜀国的百姓，和那些斩妖除魔的仙人，没什么不一样。”
孟玄朗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一直以为，只有修仙问道，才能成为厉害的人。可此刻他才明白，坚守自己的责任，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同样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他笑了笑，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饭来：“你说得对。”
清水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也笑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柔而静谧。
孟玄朗的仙梦，或许永远也无法实现了。但他在另一条路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和担当。而清水，会一直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守护着他，就像守护着一个从未说出口的承诺。
长留山的云雾依旧缥缈，而蜀国皇宫的灯火，也在夜色中，温暖地亮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或许不似仙途那般绚烂，却同样值得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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