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德拉科·马尔福的感官中彻底分解、剥离。
胜利的欢呼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潮水,却在他周围诡异地静止、消音。他听不见韦斯莱家双胞胎之一(或许是乔治,他眼角似乎有个模糊的缺口)嘶哑的呐喊,听不见麦格教授强忍悲痛的抽泣,也听不见金斯莱·沙克尔那沉痛地宣布“我们赢了”的声音。
他所有的感知,都向内坍缩,凝固在怀中这具正在迅速冷去的躯体上。那曾经在魁地奇赛场上灵活闪避,曾经在黑暗的走廊里与他针锋相对的少年,此刻轻得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羽毛,沉重得像一座压垮了他整个世界的山
他抱得那样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入哈利那件被尘土和鲜血玷污的毛衣里。仿佛这样,就能对抗死亡那无可挽回的法则,就能将流逝的生命力重新捂热。
有人试图靠近他。
“马尔福!放开他!”是罗恩·韦斯莱的声音,充满了愤怒、悲痛,以及对他出现在这里、以这种姿态抱着哈利的深深不解。
赫敏·格兰杰跟在一旁,她的脸庞被泪水和烟灰弄得一塌糊涂,褐色的眼睛里除了巨大的悲伤,还有一丝试图理解眼前这超现实一幕的挣扎。“德拉科……”她罕见地用了他的教名,声音颤抖,“请你……让他安息吧。”
德拉科毫无反应。他的脸颊紧贴着哈利那头永远无法驯服的黑发,曾经在阳光下像渡鸦翅膀般闪着微光的发丝,此刻只有冰冷和死寂。他灰色的眼眸空洞地睁着,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虚无。
“他死了!你明白吗?哈利……他死了!”罗恩的声音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他伸手想要抓住德拉科的肩膀将他拉开。
就在罗恩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德拉科猛地抬起头。
那不是活人的眼神。那里面没有马尔福的傲慢,没有斯莱特林的精明,甚至没有方才面对死亡时的恐惧。那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连灵魂碎屑都随风飘散了的、绝对的死寂。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一个破碎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声音逸了出来:
“……他……是暖的。”
这句话像一道咒语,让罗恩和赫敏瞬间僵在原地。他们看着德拉科,看着这个他们争斗了七年的死对头,此刻像守护着破碎巢穴的困兽,重复着这句令人心碎又毛骨悚然的话。这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让他们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但极其清晰的“哒哒”声,从德拉科的长袍内袋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与他周遭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迟钝地、几乎是凭着本能,松开了环抱着哈利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臂依旧固执地箍着),伸向那个发出声响的口袋。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光滑的球体。
不是那个滚落在地、沾染了泥污的青苹果。
他掏了出来。
那是一颗记忆球。透明的水晶球体,此刻内部却并非提醒遗忘的白色雾气,而是充盈着一种浓郁的、悲伤的、如同哈利瞳孔颜色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在微微搏动,哒、哒、哒规律得如同一声声来自彼岸的、绝望的心跳。
德拉科茫然地凝视着它。这是他的东西,很久以前就不用了,里面理应只存储着一些他早已遗忘的、无关紧要的琐碎记忆。它为什么会亮?为什么是……绿色?
一个几乎撕裂他残余理智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是……他吗?
是哈利,在生命最后的刹那,在灵魂脱离躯体的瞬间,用某种连魔法界都未曾记载的、源于爱与死亡本身的力量,将他最后的意识、最后想说的话……注入了这个与他近在咫尺的、唯一的魔法物品里?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足以将他凌迟的痛楚。这里面藏着哈利的最后一缕回响,而他,德拉科·马尔福,是唯一的接收者。
他必须看到它。立刻。在任何人打扰他之前。
他紧紧攥住那颗发烫的记忆球,绿色的光芒从他指缝间渗出,映在他苍白失血的脸上,显得诡异而悲伤。
周围的胜利者们开始慢慢围拢过来,带着复杂的神情看着这凝固的一幕:逝去的救世主,和紧抱着他、如同疯魔的马尔福家继承人。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够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或者说,他的肖像画——在如此混乱的时刻,或许无人分辨得清声音的来源,但那语气和威压别无二致)的声音,似乎是从某个魔法广播中传来,抑或是通过某个凤凰社成员的守护神传递。
“带波特……和马尔福先生,去校长室。”
紧接着,两个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不是激动的凤凰社成员,而是两个让在场所有幸存者都屏住呼吸的人——
卢修斯·马尔福,和他的妻子纳西莎。
卢修斯的脸庞瘦削而憔悴,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华丽的巫师袍破损不堪,沾满污迹。他的眼神复杂地落在儿子和他怀中那个死去的男孩身上,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恐惧,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如释重负——因为纳西莎在森林里的那个谎言,他们家族终于得以在胜利者的一方苟活。
而纳西莎,她直接越过了她的丈夫,快步走到德拉科身边。她没有去看哈利,她的目光完全被儿子脸上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所占据。她伸出手,没有去拉他,而是轻轻覆上了他紧握着记忆球、因为用力而颤抖的手。
“德拉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母亲特有的、试图安抚一切的温柔,尽管她的指尖也同样冰凉,“我们得离开了。”
德拉科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粗暴。他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对上了母亲的视线,那里面燃烧着一种陌生的、疯狂的火焰。
“不。”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再次低下头,将额头抵上哈利冰冷的额头,用身体隔绝了所有投来的目光,无论是善意的、恶意的,还是仅仅是好奇的。他紧紧攥着那颗如同哈利心脏般搏动着的记忆球,仿佛那是连接他与怀中这个逝去世界的、唯一脆弱的桥梁。
绿色的光芒,在霍格沃茨破晓的、混杂着胜利与悲伤的微光中,执着地闪烁着。
一场只属于他一人的、沉默的审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