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莎的手僵在半空中,儿子眼中那片陌生的、燃烧着绝望与疯狂的荒芜,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不是她熟悉的德拉科,不是那个即使是在黑魔王的阴影下,也依旧带着马尔福式骄傲与怯懦并存的孩子。这是一个被彻底掏空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
卢修斯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用惯常的、带着权威的父亲口吻命令他。但当他看到德拉科紧抱着哈利·波特尸体的姿态,看到他那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那双死死盯着记忆球、仿佛那是唯一氧气的眼睛时,所有训斥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在这个他一直试图塑造成自己继承人的儿子身上,感到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深沉的危险
“德拉科,”卢修斯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试图维持体面的沙哑,“邓布利多……或者说,现在的权威人士,要求我们……”
“别碰我。”德拉科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尖锐,打断了他。他甚至没有抬头。
周围的人群开始出现小小的骚动。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家三口,以及他们中间那具救世主的遗体上。有人脸上露出愤慨,有人是不解,更多的是沉浸在自身悲痛中无暇他顾的麻木。
这时,金斯莱·沙克尔那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照指示做。波特需要被妥善安置。马尔福先生,请……配合。”他的目光扫过卢修斯和纳西莎,最终落在德拉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作为新任魔法部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必须维持秩序,即使是在如此混乱的悲痛中。
最终,是纳西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微不可查的眼神制止了卢修斯进一步的行动。她对丈夫轻轻摇头,然后转向金斯莱,微微颔首,展现出一个古老家族在绝境中最后的、脆弱的体面。
她没有再试图去拉德拉科,只是低声说:“我们跟你去,德拉科。”
德拉科仿佛没有听见。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两个穿着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袍子的治疗师,带着一副覆盖着素净白布的担架,小心翼翼地靠近。
当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哈利的身体时,德拉科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低吼,手臂箍得更紧。
“先生……”一个年轻些的治疗师有些无措地看向金斯莱。
赫敏·格兰杰忍不住上前一步,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马尔福!让他走吧!哈利值得安宁!你这样做……这不对!”
“不对?”德拉科终于再次抬起头,看向赫敏,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近乎扭曲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极致的痛苦表达,“什么是对的?格兰杰?他死了,就是对的吗?”
他的话让赫敏瞬间语塞,泪水再次涌出。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德拉科怀中的记忆球,绿光突然急促地闪烁了几下,**哒哒哒**!仿佛在发出焦急的催促。
德拉科低头看着它,眼中的疯狂稍稍褪去,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虔诚的专注取代。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环抱着哈利的手臂。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将哈利平放在冰冷的石地上,甚至用手,极其笨拙地、试图抚平哈利额前那几缕永远不服帖的黑发。
当他最终完全松开手时,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
治疗师们迅速而专业地将哈利抬上担架,白布覆盖了上去,遮住了那张曾照亮整个魔法世界的脸庞。
德拉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副担架,直到它消失在通往城堡内部的通道入口。他没有再阻拦,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他手中紧握的记忆球,绿光恢复了之前那种规律的、悲伤的搏动。
“走吧,德拉科。”纳西莎再次轻声说道,这次,她轻轻挽住了儿子没有握记忆球的那只手臂。
德拉科没有抗拒,任由母亲牵引着,如同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卢修斯沉默地跟在一旁,脸色阴沉。
他们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道路。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们身上,充满了鄙夷、憎恨、好奇,以及劫后余生者对于“前食死徒”家族本能的排斥。韦斯莱一家聚集在一起,用通红的、饱含泪水和愤怒的眼睛瞪着他们;隆巴顿夫妇互相搀扶着,他们的目光里则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而米勒娃·麦格,她站在高处,用她那严厉而悲痛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这是一场沉默的、充满审判意味的迁徙。
德拉科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只集中在掌心那颗发烫的记忆球上。他被父母半引领半护送着,走向城堡主楼的方向。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被爆炸掀翻的盔甲雕像旁时,德拉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被废墟中一点格格不入的色彩吸引。
那是他之前滚落的、没能送出去的最后一个青苹果。它孤零零地躺在碎石和金属碎片之间,翠绿的果皮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迹和黑色的尘土,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一种近乎惨烈的、鲜活的生命力。
他看着那个苹果,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段被封存的、属于更早时光的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尖锐地刺破了他此刻麻木的痛楚。
那是三年级结束后的夏天。马尔福庄园的玫瑰园。
他无意中听到父母在凉亭里的低语。卢修斯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漠算计:“……黑魔王印记再次清晰,这是不容置疑的信号。我们必须早做打算,纳西莎。德拉科……他需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纳西莎的声音则充满了忧虑:“他还太小,卢修斯。我只是希望他能……”
“希望?”卢修斯打断她,语气尖锐,“在这个世界上,希望是奢侈品。尤其是……对于他可能会产生的不该有的‘希望’。”
当时年轻的德拉科并不完全明白父母话语中深意,只觉得一阵烦闷。他独自一人来到庄园的暖房,那里种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暖房的角落里,有一棵不结果实的观赏性苹果树。
他站在树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霍格沃茨特快上,哈利拒绝他握手时那双坚定的绿眼睛;浮现出魁地奇球场他抓住金色飞贼时,阳光下肆意飞扬的黑发和笑容;浮现出在有求必应屋附近,他偶然看到哈利和韦斯莱、格兰杰一起大笑时,那种刺眼的、他从未拥有过的温暖。
一种混合着不甘、愤怒、和某种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渴望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伸出手,狠狠地折下了手边一根带着几片嫩叶的苹果树枝。绿色的汁液沾了他一手,带着一股清涩的、未成熟的苦香。
那一刻,一个幼稚而隐秘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如果他无法拥有那颗遥远的、灼热的太阳,那么,至少……他可以偷偷藏起一片属于太阳的影子,用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方式。
青苹果。
从此成了他无声的、酸涩的暗语。
……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
德拉科站在原地,看着废墟中那个脏污的青苹果,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持续了七年、见不得光、最终与它所象征的对象一同死去的爱情。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个苹果上移开,重新落回掌心那颗散发着不祥绿光的记忆球。
现在,他只剩下这个了。
哈利的最后一缕回响,和他自己,那早已被预定的、永恒的、沉默的余生。
他迈开脚步,继续向前,将那个代表着一切开始的青苹果,永远地留在了身后的废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