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回响

校长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悲喜隔绝。圆形的房间里依旧摆放着那些银制的、发出细微声响的奇妙仪器，墙上历届校长的肖像画们似乎都醒着，他们沉默地、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进来的三个人，以及被德拉科紧紧攥在手中、散发着不祥绿光的记忆球。

凤凰福克斯不在栖木上，或许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了力量。

房间正中央，最大的那个华丽画框里，阿不思·邓布利多的肖像画静静地“坐”着。他半月形的眼镜后的蓝眼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的悲哀，目光先是落在卢修斯和纳西莎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最后，定格在德拉科和他手中的记忆球上。

卢修斯·马尔福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他清了清嗓子，面向邓布利多的画像：“我们……”

“我想，”邓布利多温和地打断了他，声音如同画像本身一样，带着一种奇异的、非现实的质感，“此刻，我们最需要关注的，是年轻的马尔福先生，以及他手中……那位‘年轻人’最后的馈赠。”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德拉科：“孩子，你拿着的是哈利的什么东西？”

德拉科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重新燃起那种偏执的光。“他的……”他的声音干涩，“……记忆。是他的记忆。”

“记忆？”卢修斯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和不安，“波特怎么会……”

“冥想盆。”德拉科不再看任何人，他的目光搜寻着，最终定格在角落一个石盆上。他挣脱开纳西莎的手，踉跄着朝它走去。

“德拉科！”纳西莎担忧地唤道。

“让他去，纳西莎。”邓布利多在画像中平静地说，“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真相，只能一个人面对。”

德拉科走到冥想盆边，石盆深处那如同液态月光般的物质，似乎与他手中记忆球的绿光产生了某种共鸣，微微荡漾起来。他不再犹豫，仿佛多等一秒都是煎熬，将那颗发烫、搏动着的记忆球，猛地按入了那银色的物质之中。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冥想盆中的物质剧烈地旋转起来，不再是往常的银白色，而是被浸染成了一片浓郁的、悲伤的翠绿。那绿光向上蒸腾，如同一个漩涡，瞬间将德拉科的意识吞没。

他感到自己在下坠，穿过一片冰冷的、绿色的迷雾。

然后，脚落在了实地上。

周围的景象清晰起来。

他站在一条熟悉的走廊里——霍格沃茨城堡三楼，靠近魔法史教室那条僻静的走廊。时间是傍晚，窗外夕阳的金辉给冰冷的石壁镀上了一层暖意。

而他，看到了两个身影。

一个是他自己——大约是四年级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少年稚气，但眉眼间已有了马尔福式的傲慢与阴郁。他正和潘西·帕金森站在一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德拉科（记忆中的）不耐烦地皱着眉：“……我说了，帕金森，这不关你的事。”

潘西带着一种女孩特有的、尖锐的洞察力，哼了一声：“得了吧，德拉科。你每次看他的眼神，就像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一块牛排一样。”

德拉科（记忆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涌上恼怒的潮红：“你胡说八道什么！注意你的言辞！”

“我注意什么？”潘西压低声音，带着恶意的嘲讽，“注意别说出你喜欢波特那个疤头的事实吗？”

轰！

站在旁观视角的德拉科（现实中的意识）感到一阵剧烈的羞耻和恐慌，即使是在回忆里，即使潘西早已不再是威胁，那种被戳穿最深层秘密的恐惧依旧如此鲜活。

他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低吼：“闭嘴！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让我爸爸……”

“你就会用你爸爸来威胁人吗，马尔福？”一个冷静的、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突兀地从走廊拐角处传来。

三个人（包括旁观视角的德拉科）同时僵住了。

哈利·波特站在那里。他似乎是刚刚结束魁地奇训练，额发被汗水浸湿，紧贴在疤痕上，穿着沾满泥点的训练袍，手里抓着光轮2000。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两把匕首，直直地刺向记忆中的德拉科。

他听到了多少？

记忆中的德拉科脸上血色尽失，傲慢的表情碎裂，只剩下一种被当场抓获的狼狈和恐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潘西发出一声短促的、看好戏的嗤笑，迅速溜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及一个旁观的灵魂）。

哈利看着他，眼神复杂，里面有厌恶，有愤怒，还有一丝……连旁观的德拉科都难以解读的、极其隐晦的失望？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

“你喜欢我，马尔福？”哈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记忆中的德拉科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脸上的恐慌被一种极致的、用于自我保护的反击所取代，那是他惯用的伎俩——用更恶毒的语言，来掩盖内心的脆弱。

“喜欢你？”他发出一声夸张的、尖锐的冷笑，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液，“波特，你的脑子终于被游走球撞坏了吗？我喜欢你？这简直是我听过最恶心的笑话！我就算是喜欢上一只巨怪，也不会喜欢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肮脏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哈利突然动了。他没有掏出魔杖，也没有挥拳，只是猛地抬起手，狠狠地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德拉科喋喋不休、吐着恶言恶语的嘴里！

那触感，冰凉，光滑，带着一股熟悉的、清涩的微香。

是一个青苹果。

动作粗暴，甚至带着某种泄愤的意味。

德拉科（记忆中的）完全愣住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剩下所有恶毒的词汇都被那个苹果堵了回去。他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哈利死死地盯着他，绿眼睛里翻涌着激烈的、旁人无法理解的情绪。他的胸口因为愤怒（或许是别的）而起伏，声音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闭嘴，马尔福。”他一字一顿地说，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剖开德拉科的胸膛，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你的话，和你的人一样，令人作呕。”

说完，他猛地转身，抓起他的扫帚，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只留下记忆中的德拉科，呆立在原地，嘴里塞着那个冰冷的、带着哈利掌心温度和力道的青苹果。夕阳的光晕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眼中那片混乱的、羞耻的、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承认的，隐秘的悸动。

他最终没有把苹果吐出来。他只是慢慢地、机械地，抬手握住了那个苹果，然后，极其轻微地，咬了下去。

酸涩的汁液瞬间充盈了他的口腔。

……

旁观的德拉科（现实中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记忆的幻境里。

他全都错了。

他一直以为，他那些愚蠢的、小心翼翼的、用青苹果传递的暗恋，无人知晓。

可哈利知道。

他不仅知道，他甚至……用这样一种粗暴的、近乎羞辱的方式，回应了他。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场景。没有温情，没有理解，只有激烈的冲突，被戳破的难堪，和那句“令人作呕”的评价。

所以，这七年的暗恋，在哈利眼中，原来一直是……令人作呕的吗？

那他临终前那句“原来你是暖的”，又算什么？是怜悯？还是讽刺？

现实的冰冷与回忆的残酷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德拉科残存的意识撕裂。

绿色的雾气再次开始旋转，将他从这条充满酸涩夕阳的走廊里强行拉出。

下一个记忆的碎片，正在前方等待着他。

而那颗被他紧握过的青苹果的酸涩味道，仿佛跨越了时空，再次弥漫在他的唇齿之间，与此刻心如死灰的苦味，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