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重归死寂。
沸腾的心象与失控的能量风暴，如同幻觉般消散，只留下破碎的穹顶光带微微闪烁，映照着瘫倒在浅水中的白衣仙君，和他身前静立俯视的青衣女子。
谢无妄躺在冰冷的湖水中，湖水浸透了他染血的衣袍，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他睁着眼，望着那些流转的光带，瞳孔里却空无一物，仿佛神魂已然随着那顶无形的冰冠一同碎裂、飘散。数百年的道基，坚守的信念，在短短片刻间土崩瓦解，留下的只有认知颠覆后的巨大空洞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解脱。
沈妄站在不远处，大气不敢出。眼前这一幕带给他的冲击，远比任何商战中的尔虞我诈都要剧烈。那个曾让他感到自身渺小如尘芥的仙君，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脆弱得不堪一击。而造就这一切的苏晞，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然超越了“掌控者”，更接近一种他无法理解、只能敬畏的……规则本身。
苏晞没有理会谢无妄的死寂，也没有去看沈妄。她的目光落在系统面板上，上面清晰地显示着：
【目标‘谢无妄’无情道心确认崩毁。道心波动值：25%（稳定）。情感模块全面激活，当前状态：混乱、空洞、待重塑。能量层级：下跌37%，稳定性极差。】
【警告：目标处于极度危险的不稳定状态，可能自我毁灭或彻底失控。】
【检测到‘镜湖心境’核心信息聚合体，正在解析……解析完成。获得《冰心诀》残篇、《上古炼器杂录》碎片。能量汲取：+1500单位。】
无情道崩毁，情感模块激活……苏晞的指尖在虚拟面板上轻轻划过。这意味着，最艰难的“破冰”阶段已经完成。现在的谢无妄，就像一块被高温熔毁、剔除所有杂质的原始金属，虽然危险且不稳定，却也拥有了被重新塑造成任何形状的……可塑性。
自我毁灭？
苏晞看了一眼水中那具仿佛失去生息的躯壳，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她不会允许。她耗费心力打磨的“作品”，岂能如此轻易损毁？
她蹲下身，伸出食指，指尖并未触及谢无妄的皮肤，而是悬停在他眉心一寸之处。一缕极其精纯、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引导力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他混乱不堪的识海。
这不是治愈，也不是安抚。
这是一种标记，一种锚定。
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海洋中，投下一根定海神针，明确地告诉他——你的混乱，你的痛苦，你的存在，从此，由我接管。
谢无妄空洞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聚焦，最终，落在了苏晞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愤怒或是疯狂，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茫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雏鸟见到破壳后第一眼所见的依赖与……恐惧。
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能走吗？”苏晞收回手指，站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一件物品的功能性。
谢无妄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却因神魂的剧痛和能量的紊乱而再次跌坐回去，溅起一片水花，狼狈不堪。
苏晞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无能”有些不耐。她看向沈妄：“扶他起来。”
沈妄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架起谢无妄。触手之处，一片冰凉，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这位曾经高不可攀的仙君，此刻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随时会碎裂。
苏晞不再看他们，转身，向着秘境出口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依旧从容，仿佛身后不是两个状态堪忧的男人，而是她刚刚采购完毕、需要带回家的两件商品。
秘境的出口在她靠近时自动显现，光门荡漾。
三人依次穿过光门，重新回到了玄冰涧那熟悉的、煞风呼啸的环境中。
外界的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太久，但那道被谢无妄强行撕裂的秘境壁垒缺口处，残留的空间波动依旧紊乱，证明着方才那场冲突的真实与惨烈。
煞风吹拂而来，沈妄立刻运转微薄灵力护住自身，同时下意识地想为谢无妄抵挡一二，却发现对方周身那层自动护体的冰蓝道韵已然消失，煞风直接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
苏晞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无法站稳、全靠沈妄支撑的谢无妄，以及他嘴角再次溢出的鲜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对沈妄道：“带他回石屋。”
没有多余的关心，没有虚假的安慰。
只有简洁的指令。
沈妄点头，搀扶着谢无妄，艰难地跟在苏晞身后，向着山脚那处简陋的石屋走去。
风雪依旧，路途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沉默。
石屋的门被推开，又合上。
将谢无妄安置在屋内唯一的石床上后，沈妄自觉地退到角落，开始打坐调息，消化今日接连的冲击与在秘境中获得的些许感悟。
苏晞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永无止境的风雪，脑内与系统无声交流着。
【目标‘谢无妄’生理指标稳定，神魂创伤需时间修复。能量紊乱状态预计持续 7-15 个自然日。】
【根据行为模型预测，目标在认知重塑期，对执行者的依赖度将急剧攀升，大概率产生‘印随行为’。建议把握此窗口期，完成初步的精神烙印。】
印随行为……苏晞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就像刚孵化的鸟类，会将第一眼看到的移动物体视为母亲。
她不需要一个“儿子”。
她需要的，是一件彻底属于她的、拥有强大力量的……武器。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石床上那个蜷缩着、依旧沉浸在巨大创伤和迷茫中的白色身影上。
她走到床边，阴影笼罩了他。
谢无妄似乎感应到她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缓缓抬起空洞的眼睛。
苏晞俯视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直接穿透灵魂的冰冷与清晰，如同神祇颁布谕令：
“谢无妄。”
“你的旧道已死。”
“从今日起，你的‘心’，你的‘道’，你存在的意义……”
“皆由我，重新定义。”
“记住这句话。”
“这是你往后余生，唯一的……真理。”
谢无妄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不容置疑的、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深邃。在那片深邃中，他破碎的世界里，似乎……终于抓住了一点什么东西。
哪怕那东西，是将他引向更深黑暗的指引。
他极其缓慢地，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如同一个信徒，在绝望中，抓住了唯一可能的光。
哪怕那光，来自深渊。
苏晞直起身，不再看他。
窗外，风雪呜咽。
窗内，一个新的灵魂，正在废墟上，按照她的意志，开始悄然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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