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空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悬在头顶,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卷着枯黄的落叶在空旷的操场上打着旋。跑道边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枯瘦的手指,抓挠着沉闷的天幕。
陆天逃课了。蓝白校服的拉链松垮地垂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衣角,他眼神空洞却藏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戾气,沿着跑道机械地往前跑。抑郁症的阴霾、母亲日渐恶化的绝症,像两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想,反正都活不长了,不如叛逆这一回,把所有的愤怒、悲伤、绝望,都借着奔跑宣泄出去。
脚步沉重地撞击着塑胶跑道,发出沉闷的声响,与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跑道上,瞬间被干燥的地面吸收,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他跑了一圈又一圈,胸腔里的憋闷像要炸开,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却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跑了多少圈,一道身影悄然加入了跑道。是徐明。他同样穿着蓝白校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红黑色的瞳孔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清晰。太久没有像样的交流,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陆天觉得徐明永远无法理解自己深陷的地狱,徐明也只能望着陆天紧闭的心门,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外。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靠近,只是默默跟在陆天身后半步的距离,步伐与他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两人沿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着。没有交谈,没有对视,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校园里回荡,与风声、落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片沉默的交响。那层屏障始终横亘在中间,隔绝着彼此的心事,却没能挡住徐明沉默的陪伴。
风越来越烈,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两人脸上,带着粗糙的痛感。跑道边的杂草被吹得伏倒在地,远处教学楼的窗户紧闭着,听不到一点人声。就在这时,铅灰色的云层忽然裂开一道缝隙,细碎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落在跑道上,也落在两人身上。
陆天眼角的余光瞥见身边的徐明,少年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红黑色的瞳孔里映着细碎的光。他忽然意识到,尽管那层屏障还在,尽管他们依旧隔着距离,但徐明这无声的陪伴,就像这穿透云层的阳光,终究还是照亮了他一片漆黑的天空。
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力气耗尽,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只剩麻木的宣泄。徐明也跟着放慢速度,始终与他并肩,红黑色的眸子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沉默的坚定。两道长长的影子在阳光里纠缠着、陪伴着,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
两人停在跑道边,靠着冰冷的铁网,呼吸还带着粗重的喘息。
“你打架了?”徐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的沙哑。
“嗯。”陆天垂着眼,盯着地面的裂痕。
“跟谁?”
“隔壁班的。”
“为什么?”
“看他不爽。”
空气瞬间沉寂。风卷着落叶飘过,铁网发出轻微的嗡鸣。
徐明沉默了很久,红黑色的瞳孔紧紧锁着陆天的侧脸。“不是看他不爽。”他的声音很稳,一字一顿,“是你心里的火,没地方烧。”
陆天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攥紧了铁网的栏杆,指节泛白。
“你不想笑,不想跑,不想活着。”徐明继续说,语气没有波澜,却字字戳中要害,“你只是,太疼了。”
“你妈病了,你不好受。”
“他们欺负你,你没处说。”
“你觉得没人懂你。”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撬开陆天紧闭的心门。
陆天依旧低着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全然的疏离,多了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慌乱。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两人脸上,带着涩涩的疼。
陆天始终没抬头,喉结滚动了几下,却没吐出一个字。指甲深深嵌进铁网的缝隙,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徐明也没逼他,只是陪着他靠在铁网边,红黑色的瞳孔映着陆天单薄的背影。“我知道你不想说。”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风拂过枯草,“我也知道,你一个人扛了多久。”
“那些夜里,你是不是睡不着?”
“被人欺负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冷?”
“看着阿姨难受,你是不是比谁都慌?”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他坚硬的外壳。陆天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布满尘土的跑道上。
“天哥,”徐明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别一个人扛了。”
“我或许不懂你的全部,但我想陪着你。”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像现在这样,陪着你。”
他没有伸手去碰陆天,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让那份沉默的陪伴,变得格外有力量。
陆天猛地捂住脸,压抑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里溢出,嘶哑又绝望。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屏障,在这一刻,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细碎的光,顺着缝隙,一点点照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底。
风还在吹,带着秋末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骤然升温的空气。
陆天猛地转头,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抱住了徐明。
他的动作很用力,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也带着孤注一掷的依赖,脸颊死死抵在徐明的肩头,肩膀剧烈地颤抖。五年的疏离、无尽的痛苦、深藏的委屈,在抱住他的那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徐明的校服。
“徐明……”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好疼……我撑不下去了……”
徐明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他比陆天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低头,下巴抵着他的发顶,红黑色的眸子里满是疼惜与坚定。
“我在。”徐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沉稳,“我一直都在。”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手臂紧紧环住陆天单薄的身体,像抱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凉的躯壳。
那层无形的屏障,在这个拥抱里彻底碎裂。陆天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着徐明的衣角,将所有的脆弱与无助,都暴露在他面前。
徐明就是他的太阳,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