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晨光刚漫过窗棂,温载砚攥着宋敬之的衣角醒过来时,宋敬之正拿着块皱巴巴的麻布——是从他先前穿的旧衣夹层里翻出来的,边角磨得发毛,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三个黑字,墨痕晕开了半片。
“这是你先前带在身上的?”宋敬之把麻布递到他面前,指尖避开那些磨破的毛边,“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
温载砚的目光落在那三个字上,灰蓝色的瞳孔缩了缩——不是“温载砚”,是“瘟灾厌”。瘟疫的瘟,灾难的灾,厌恶的厌。是拍卖会的人用炭笔写在布上的,说“你就是个招灾的瘟货,配叫这名”,写的时候炭笔硌得他指尖疼,磨出的泡破在字缝里,晕开的不是墨,是血。
他没说话,只把脸埋回枕头里,指尖抠着被子的针脚——宋敬之听错了,把“瘟灾厌”听成了“温载砚”。多好听的名字啊,像春夜里的砚台,沾着墨香,不是带着晦气的“灾”与“厌”。
宋敬之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指尖碰了碰那三个字,声音很轻:“是你自己写的?字很好看。”
温载砚的肩膀颤了颤,没抬头,只嗯了一声。他想起拍卖会那天,锦袍男人捏着这块布笑:“‘瘟灾厌’?果然是个丧门星。”想起教习把这块布扔在地上,踩出个黑印:“配你正好。”
可宋敬之把这块布折得整整齐齐,放进了锦盒里。
“以后就叫温载砚了。”宋敬之把锦盒放在他枕边,“温暖的温,载月的载,砚池的砚。是个好名字。”
温载砚盯着那只锦盒,突然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盒面——是暖的,不是踩在脚下的凉。他的眼泪又砸了下来,砸在锦盒上,这次没忍,也没躲。
而识海光带外,青梧小仙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看着那块皱巴巴的麻布,看着温载砚埋在枕头里的样子,突然哽咽:“他哪里是灾啊……他才是被灾难缠住的人……”
天君的指尖抵着眉心,没再说话。女仙的金铃垂在腰间,铃身泛着冷光,却没再晃出半点声音。
静室里的香雾漫过榻沿,宋敬之给温载砚端了碗粥过来时,他正盯着锦盒发呆。宋敬之把粥放在他手边,舀了一勺吹凉:“尝尝?是你昨天看的那株梅树下的米煮的。”
温载砚没接勺子,只盯着他的眼睛,突然说:“我是……瘟灾厌。”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什么似的。
宋敬之舀着粥的手顿了顿,然后把勺子放进他手里,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我知道。”
温载砚的眼尾猛地红了——他知道?知道这是瘟疫的瘟,灾难的灾?
“是个好名字。”宋敬之的声音裹着粥香,暖得像刚晒过的被子,“瘟疫会散尽,灾难会过去,厌恶会消散。载砚,以后这些都会离你很远。”
温载砚攥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粥的热气漫在他脸上,暖得他鼻尖发酸。他想起以前缩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以为自己会烂在“瘟灾厌”这三个字里。可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些都会过去。
他终于低头,喝了一口粥。
是甜的,像梅花开在舌尖上。
而识海光带里的画面,突然漫过一层暖光。温载砚攥着勺子的手,不再是柴房里冻得发紫的样子,指尖沾着粥的热气,泛着淡淡的粉。
光带外的众仙神,终于没了声息。他们看着这个八岁的少年,看着他手里的粥碗,看着他眼尾的红,突然觉得那些“罪魔”“灾星”的称呼,像极了一个笑话。
天君的玉案上,茶水凉了半盏。女仙的金铃,终于没再发出过声音。
静室的梅香裹着粥香,漫过了整个引清宗的晨雾。温载砚喝着粥,看着宋敬之把那块写着“瘟灾厌”的麻布,放进了装着玉扣的锦盒里——和他的“泪痣”放在一起,像藏起了他所有的过往。
他突然觉得,这雾好像没那么冷了。
粥碗见了底,温载砚攥着空碗没放,指尖蹭过碗沿的梅纹——是宋敬之方才新添的,说“以后你的东西,都要带着好看的纹样”。宋敬之收碗时,指尖忽然擦过他右眼角的皮肤:“这里……还有颗朱砂痣?”
温载砚猛地僵住,指尖下意识去捂眼尾——那不是朱砂痣,是教习用烧红的针烫的。拍卖会那天,有人说“这孩子眼尾缺颗痣,勾人不够”,教习就把针烧得通红,按在了他的眼尾,疼得他在锁链里蜷成一团,眼泪砸在石板上,却被骂“脏了勾人的脸”。
他垂着眼没说话,耳尖却泛了红。宋敬之的指尖没再碰,只拿了块软帕擦了擦他的唇角:“是颗好看的痣。”
温载砚的睫毛颤了颤。没人说过这颗“痣”好看,他们只说“这下更勾人了”“这瘟货总算有点用处”。可宋敬之的语气很认真,像在说圃里的白梅,像在说案上的砚台。
他突然抬眼,灰蓝色的瞳孔里浸着晨雾:“真的?”
“嗯。”宋敬之把软帕叠好,放在他枕边,“比我见过的所有朱砂痣都好看。”
温载砚的指尖蜷了蜷,突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尾——是平的,不疼,没有烧红的针,没有锁链的冷。他的心里像落了片梅瓣,软得发颤。
而识海光带外,老神官捻着胡子的手停了。他看着温载砚眼尾的红痕,想起自己当年在凡间见过的弃婴,突然叹了口气:“造孽啊……”
这声叹,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子,震得满殿的仙神都低了头。
静室的窗棂被风推开半扇,梅香裹着晨光漫进来,落在温载砚的发顶。宋敬之把那块写着“瘟灾厌”的麻布拿出来,铺在案上,取了支笔蘸了墨:“我把‘温载砚’写在旁边,好不好?”
温载砚凑过去,看着宋敬之的笔落在布上——墨色的“温载砚”裹着炭笔的“瘟灾厌”,像新雪盖了旧痕。他的指尖碰了碰那三个字,突然说:“我……想学写字。”
“好。”宋敬之握着他的手,笔尖落在纸上,“先写‘温’。”
温载砚的手还在抖,指尖裹着宋敬之的暖,一笔一画地写——墨痕歪歪扭扭,却没再硌得指尖疼。他看着纸上的字,突然笑了一下,眼尾的朱砂痣浸在晨光里,像落了颗星。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名字笑。
识海的光带突然亮了些,裹着梅香的暖,漫过了所有的寒意。光带外的青梧小仙官,终于抬手擦了擦眼泪,露出了点笑:“他笑了……”
天君的眉峰,也终于松了些。
日头爬到中天时,宋敬之把写好的麻布收进锦盒,又把那枚雕着缠枝莲的玉扣放回去——玉扣贴着麻布,像“温载砚”裹着“瘟灾厌”,像新的暖盖了旧的疼。温载砚看着锦盒,突然说:“这是我的……名字吗?”
“是。”宋敬之把锦盒递给他,“以后,你就是温载砚。”
温载砚抱着锦盒,缩在榻上,眼尾的朱砂痣浸在梅香里,像终于落了根的白荷。他的腰还泛着疼,手腕的刀痕还没好,可他抱着锦盒,突然觉得那些疼都轻了——因为有人告诉他,他叫温载砚,是温暖的温,载月的载,砚池的砚。
而识海的光带,终于漫过了柴房的黑,漫过了拍卖会的冷,漫过了所有的疼与怕,裹着梅香的暖,往更亮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