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江南总是被雾气裹着,青石板路湿滑如镜,踩上去能映出半边灰蒙蒙的天。我跟着考古队住进城郊的顾家老宅时,向导阿婆反复叮嘱:“夜里听见绣花声,千万别去西厢房。”
顾家老宅是清代留存的建筑,飞檐翘角爬满青苔,朱红大门脱了漆,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头纹理。我们住的东厢房还算规整,西厢房却常年锁着,窗棂蒙着厚厚的灰尘,像一双双闭不上的眼睛。队长老陈说,这次来是为了清理老宅里的明清家具,西厢房暂时不纳入范围。
第一晚我就没睡安稳。后半夜,雨丝敲打着窗棂,滴答声中忽然混进一阵细密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针线穿梭布料。声音从西厢房方向传来,断断续续,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我想起阿婆的话,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声,直到天快亮时,那声音才消失。
第二天我跟队友提起,他们都笑我太敏感。“老宅年久失修,木头受潮收缩也会出声。”老陈拍着我的肩膀,语气笃定。可我总觉得不对劲,那声音太有规律了,分明是绣花针穿过绸缎的声响。
接下来的几天,绣花声每晚准时响起。我开始留意西厢房,发现那把铜锁上布满锈迹,却像是近期被人动过——锁芯周围的灰尘有明显的擦拭痕迹。更奇怪的是,我在院子里捡到了一枚绣着半朵牡丹的绢帕,丝线是罕见的宝蓝色,针脚细密得不像现代人的手艺。
“这是顾家大小姐的东西。”村里的老人见了绢帕,脸色骤变。他说顾家曾是当地望族,百年前出了个名叫婉娘的小姐,绣艺精湛,却在出嫁前一夜死在了西厢房,死因不明。有人说她是被人害死的,临死前还在绣嫁妆;也有人说她是撞了邪,被绣花针勾走了魂魄。从那以后,西厢房就成了禁地,夜里常有人听见绣花声。
我越听越心惊,当晚就抱着睡袋想去老陈房间挤着,却被他拦住了。“考古讲究实证,别被封建迷信吓住。”老陈说着,从工具箱里翻出一把撬棍,“今晚我们去西厢房看看。”
午夜时分,雨下得更大了。我们三人借着手电筒的光,撬开了西厢房的铜锁。门轴发出“吱呀”的怪响,像是在抗议我们的闯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丝线香气。地上铺着残破的地毯,墙角堆着几口木箱,正中央摆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绣绷,绷子上绷着块未完成的绣品——正是我捡到的那半朵宝蓝色牡丹。
“沙沙”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我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却什么也没看见。可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老陈的脸色变了,他指着梳妆台的镜子,颤声说:“你看!”
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青绿色旗袍的女子,正坐在绣绷前绣花。她的头发挽成发髻,插着一支银簪,侧脸白皙得像纸,手指纤细,拿着绣花针在绸缎上穿梭。可我们明明没看见房间里有人!
“快跑!”老陈大喊一声,我们转身就往门外冲。身后的绣花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跑到院子里,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西厢房的窗户上,映出那女子的身影,她正缓缓抬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我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夜跑到村里的阿婆家。阿婆叹了口气,拿出一炷香点燃:“婉娘小姐是个可怜人,她的嫁妆没绣完,魂魄就一直困在那里。”阿婆说,婉娘当年与一位穷书生相恋,可顾家嫌贫爱富,逼她嫁给富商。出嫁前一夜,婉娘在西厢房绣嫁妆时,被富商派来的人杀害,尸体被藏在了木箱里。
“她的绣品还差最后一针,执念太深,就成了地缚灵。”阿婆带着我们回到老宅,在西厢房的木箱前焚香祷告,“你放心,我们会帮你把绣品完成,让你安心离去。”
我们按照阿婆的吩咐,找到了婉娘当年用的针线,由队里最会绣花的小林接着绣那朵牡丹。当最后一针落下时,西厢房里的绣花声突然消失了,镜子里的女子身影也渐渐淡去。第二天,我们在木箱下发现了一具早已腐烂的骸骨,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根绣花针。
我们将骸骨妥善安葬,把完成的牡丹绣品捐给了当地的博物馆。离开老宅的那天,天放晴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西厢房,尘埃在光束中跳舞,再也没有诡异的绣花声响起。
后来我才知道,那枚宝蓝色丝线是用特殊染料染成的,早已失传。而婉娘的绣品,成了博物馆里最珍贵的藏品,每当有人驻足观赏,总能闻到一丝淡淡的、似有若无的丝线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