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忧

晨雾彻底散尽时，许砚的无名指还沾着戒指的凉意。

沈酌系着她找出来的旧围裙，正蹲在厨房水槽前洗青提——指尖沾着水珠，动作比从前慢了些，却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每颗青提都要反复冲三遍，再用盐水泡十分钟，说是“老城区的果摊灰尘重”。许砚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阳光裹着槐花香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清瘦的肩背，竟比三年前的任何一个清晨都要暖。

“你什么时候学会用盐水泡水果了？”她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刚哭过的软糯。

沈酌回头笑，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干净：“康复中心的护工教的，说吃干净点好得快。”他顿了顿，抬手蹭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指腹带着微凉的薄汗，“以后都给你泡，泡一辈子。”

话音刚落，他忽然弯了弯腰，右手下意识按在胸口，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咳。那咳嗽声很短暂，像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可肩膀的轻颤却没躲过许砚的眼睛。

“怎么了？”她立刻上前一步，指尖触到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围裙，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带来的起伏。

沈酌直起身时，脸色比刚才白了些，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却还是扯出笑：“没事，可能刚才弯腰太急了。”他转身想继续洗青提，手腕却被许砚攥住——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很沉。

“药呢？”许砚的声音发紧，目光落在他裤兜的位置，“你刚才接医生电话，说要按时吃的药。”

沈酌的眼神闪了闪，避开她的目光：“放在车里了，忘了拿上来。”

“我去拿。”许砚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他拽了回来。他的手心滚烫，握着她的力道大得有些反常，呼吸也比刚才粗重了些。

“不用，”他哑着嗓子说，“医生说偶尔晚吃一次没事。”他试图把话题岔开，拿起一颗泡好的青提递到她嘴边，“尝尝？甜的。”

许砚没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她太了解沈酌了，他越是故作平静，就越是藏着事。刚才他按胸口的动作，和三年前某个雨夜他加班回来时一模一样——那时他只说“累着了”，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心脏的隐患就已经埋下。

“沈酌，”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病……真的稳定了吗？”

沈酌的指尖僵在半空，青提滚落在水槽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松开按在胸口的手，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只剩下难以掩饰的疲惫：“稳定了，就是还需要慢慢养。”他抬手想摸她的头发，却被她偏头躲开。

“你别骗我。”许砚的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刚才你咳嗽的时候，我摸到你心跳得好快。你是不是……是不是医生跟你说的，不止你告诉我的那些？”

沈酌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没再隐瞒。他拉着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病历本，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心功能不全”“仍需密切监测”“避免情绪剧烈波动”的字样，像针一样扎进许砚的眼睛。

“医生说，这次复查结果比预想的差一点。”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心肌的损伤比之前严重，以后可能……不能太累，不能生气，甚至不能做太多家务。”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却暖不透她指尖的凉，“砚砚，我没骗你，我能正常生活，只是……可能给不了你像别人那样安稳的未来。我怕你跟着我，要一直提心吊胆。”

许砚看着病历本上的字，眼泪掉得更凶，却摇了摇头：“我不怕。”她抬起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沈酌，我等你回来，不是为了要什么完美的未来，只是为了你。你累了，我就多做些家务；你不能生气，我们就好好说话；你要复查，我就陪你去。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沈酌眼底的阴霾，可那阴霾深处，还有一丝她看不见的绝望。他轻轻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得像耳语：“谢谢你，砚砚。”只有他自己知道，医生私下跟他说的，是“病情反复风险高，后续治疗效果未知”，他不敢告诉她，怕打碎这好不容易重逢的暖意。

那天的午饭吃得很安静。沈酌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粥，许砚给他夹的菜，他都慢慢吃了，却总在她不注意时，悄悄按一下胸口。午后的阳光很好，许砚拉着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玻璃柜里的两盏琉璃灯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翻看着手机里两人从前的照片，照片里的沈酌笑得明朗，眼底没有一丝阴霾。

“你看这张，”她指着一张在老槐树下拍的照片，“那天你说，等我们老了，就坐在这棵树下晒太阳，看琉璃灯。”

沈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嗯，我说过。”

“那我们就一定要做到。”许砚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沈酌点点头，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一定。”

他知道，这个约定或许很难实现。但他想，哪怕只有一天，也要让她过得开心。他轻轻拿下她的手机，翻开相机：“来，拍张照。”

许砚笑着点头，往他身边凑了凑，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镜头里的琉璃灯正好落在他们身后，“岁岁”二字清晰可见。快门按下的瞬间，沈酌的心脏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感，他强忍着不适，对着镜头扬起嘴角，把那阵疼痛，悄悄藏进了阳光里。

傍晚时分，沈酌说要回康复中心拿些东西，许砚想陪他去，却被他拒绝了。“我很快就回来，”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在家等着，我带回来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许砚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丝不安。她站在阳台，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巷口，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玻璃柜里的琉璃灯还在亮着，暖黄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却驱不散心底那一丝隐隐的寒意。

她不知道，沈酌这一去，会不会像半年前那样，再次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只知道，自己会一直等下去，就像这盏琉璃灯一样，哪怕裂痕仍在，也要一直亮着，等着那个承诺要陪她岁岁年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