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口那张满是泥污的脸凝固在惊惧和试探之间,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汇成细流,冲刷过颧骨上新鲜的擦伤。陈哲——他自称陈哲——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黏在那张装置草图的碎片上,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着,全然没注意自己紧扒着洞壁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过猛而关节发白。
林晚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背部的刺痛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渗入神经。她死死盯着对方外套袖子撕裂处露出的硬质衬里——那个淡蓝色的伞形标记,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蓝色保护伞计划…树洞图纸上的字迹……眼前这个人的装备……
念头在电光石火间碰撞。他是绘制草图的“上一个”人的同伴?还是……追踪者?
“你受伤了。”陈哲的声音压得更低,嘶哑得厉害,目光终于艰难地从图纸碎片上拔开,落在林晚肩后那根刺眼的木刺上,又迅速扫过她血污泥泞的脸,“腐叶下藏着食腐菌虫,伤口不处理会烂穿骨头。”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却让林晚心底寒意更甚。她没动,紧抿着唇,全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右手食指不易察觉地摸索到脚下踩着的、一片边缘锐利的黑色碎木片。
见林晚毫无反应,陈哲眼神一暗,迅速做了个让林晚全身汗毛倒竖的动作——他伸出右手,不是向她,而是探向洞口内侧离他最近的一块潮湿岩石下。动作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练。
啪嗒。
一块拇指大小、用某种厚实透明叶片简陋折叠包裹的东西被他轻轻抛到林晚蜷曲的脚边。叶片包裹散开少许,露出里面墨绿色、质地类似油脂、散发着一股极其怪异气味的东西。浓烈的、刺鼻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雨林中的甜腻花香,还夹杂着一丝腐败物被烧灼后的焦糊气息,熏得人头皮发麻。
“巨蕨的凝血脂蜜,刮下来混了点烧焦的硬壳菌粉。”陈哲语速飞快,“能止血、封口,这东西的气味能逼退附近绝大多数爬虫——但也可能引来更麻烦的玩意儿,所以快点!”
他的眼神重新回到图纸碎片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灼热。“那东西…是频率阻断器,对吧?你拿到了关键部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克制而微微发抖,“上一个…带着它的人,是我的学长…他就死在你外面的坑边上!我找到他时,只剩下这个……” 他猛地扯了一下自己胸前口袋的带子,露出一角染血的电子零件,“…和他告诉我的部分原理!”
雨水敲打在巨树的鳞片状树皮上,发出空洞而密集的回响。洞外的死寂被拉长、扭曲。手腕上的倒计时在冰冷地跳动:
67:58:11…10…9…
铁锈味浓得窒息,背部的疼痛在提醒林晚,时间也是催命的毒药。面前那墨绿色的“药膏”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但陈哲眼中那几乎要烧起来的急切和对“学长”的提及却不像作伪——至少逻辑上说得通。
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昆虫振翅般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遥远丛林深处传来。极其低频,却让洞壁的岩石粉末簌簌落下!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紧了两人!对声音的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猜疑!
林晚猛地俯身,左手抓起那片滑腻冰冷的油脂膏药,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片木刺武器。她没有丝毫犹豫,反手狠狠按向自己背部的伤口!
噗嗤!
尖锐的木刺被油脂顶得更深!比刚才强烈十倍的剧痛如同无数根冰锥瞬间贯穿了林晚的脊椎,将她所有的理智瞬间刺穿!她眼前一黑,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猛地撞向身后的洞壁,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野兽般的呜咽。
剧痛是真实的,冰锥刺穿神经的描述在此刻纤毫毕现!
但也就在这股直冲灵魂的剧烈痛苦中,一股奇异的麻痹感伴随着刺鼻铁锈味快速扩散开来,伤口处传来的撕裂感奇迹般地被封堵住,只留下神经被冰封后的钝痛。林晚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里外的衣物。
当她挣扎着稳住身体,视线再次聚焦时,恰好撞上陈哲震惊的目光。他似乎被她这近乎自残的处理方式惊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复杂——震惊、忌惮、还有一种……隐约的认可?
也就在这一刻,林晚的左手掌心,那刚刚接触过墨绿色脂蜜的手指缝隙里,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幽光闪动了一下。极其短暂,如同幻觉,没有任何文字浮现,却带来一股微弱的冰冷触感,直接钻入了脑海。
【获得(劣质)治疗药剂】
【获得临时状态(硬质菌粉):微量毒抗(感知小幅提升)】
“没时间了!” 陈哲猛地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声音因为恐惧而紧绷变调,“那动静…至少是次级谐振腔被激活!比刚才追杀我的强得多!它锁定这片区域了!图纸——!”
林晚强忍着神经末梢残留的尖锐麻痹感,动作快得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几乎是弹起身,用沾满油脂血污的手猛地撕下粘在洞壁上的那张草图碎片。纸张被扯得哗啦作响,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完整结构,只将它紧紧攥在满是冷汗的手心,仿佛那是唯一通往人间的船票!
“给我看看!或许我知道哪里有材料!” 陈哲向前探身,伸出手,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那玩意启动要能量芯,我知道附近有个废弃补给点标记,那里可能有!” 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视草图碎片上残留的几个符号,眼中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像抓住了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图纸碎片被林晚递了过去,但她的手指并未松开,两个人的手隔着冰冷湿滑的图纸和血污,在死亡威胁的催逼下短暂地握紧——一种冰冷而充满疑惧的盟约在黏腻的铁锈味和血腥气中达成了。
陈哲的手指在图纸上几个打了叉、标注着奇怪频率数值的地方快速划过,眼中光芒更盛:“没错!是基础型号!共振抵消区间…核心就是…频率转化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为低沉、厚重、带着碾压性力量的声波震荡,如同远古地底巨兽的苏醒,陡然穿透层层雨幕,狠狠撞击在两人藏身的巨大树根之上!
轰隆隆!
整个树洞瞬间剧烈摇晃!如同遭遇了一场高强度地震!洞壁巨大的树根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碎石、木屑和湿透的腐叶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这次震荡的范围更大!声音本身带来的不仅是物理震动,还有一种诡异的、直透骨髓的压迫感,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挤向大脑!
“唔!”
林晚只觉大脑如遭重锤,视野瞬间被无数旋转的紫色光斑和黑色噪点充满,一阵强烈的恶心呕吐感直冲喉头!她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全靠后背重重撞在摇摇欲坠的洞壁上才勉强稳住!
而离洞口更近的陈哲,情况更糟!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被那股沛然莫御的、裹挟着碎石和冲击波的音波狠狠扫中!他抓着图纸的手臂瞬间被强大的力量猛地甩开,身体像被无形的大手扇飞!
嘭!
陈哲的身体重重撞在另一侧的潮湿洞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那张草图碎片从他的指间滑脱,打着旋儿,飘落在脚下泥水混合的狼藉之中。
鲜血,从他的鼻腔和嘴角汩汩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迷彩服衣襟。他软软地顺着洞壁滑坐下去,头一歪,靠在冰冷湿滑的树根上,意识陷入深沉的半昏迷状态。图纸就落在浸满泥水、掺杂着他新鲜血迹的污秽地面上。
洞外,“兽吼”般的低沉嗡鸣依旧在持续,仿佛宣告着这方寸之地即将成为声波爆发的核心靶场!
林晚眼前金星乱舞,耳鸣尖锐刺耳,她用力晃动着眩晕的脑袋,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背部的伤口因撞击再次渗出血来,被脂密封堵的麻痹感下是更加撕裂的剧痛。她看到了滑落泥泞中的图纸碎片,看到了靠在墙边失去意识、口鼻流血的陈哲……
67:42:03…02…01…
手腕上的倒计时跳着冷酷的秒数。
那张染血的草图碎纸像一片坠落的蝴蝶,躺在泥泞和血污里,离她不过两步之遥,但通往它的方向,就是洞口不断震荡传来的、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死亡之音!
就在这时,一阵比任何雨滴都更为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林晚的心脏深处弥漫开来。
不是来自树洞外的死亡威胁。
而是脑海里……昨天母亲那温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
“生日快乐,晚晚。一点小心意。”
那个被包装好的……她甚至没多看就放在书桌上的小盒子……
那个盒子……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贴着什么图案?飘带是什么颜色?
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礼物?
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连同那句“生日快乐”,都像是被浸泡在深海的墨水里,褪色、溶解,只留下一片毫无质感的、冰冷的虚空!
她甚至想不起母亲说话时,是站在门口,还是在床边!
“啊——!”
一声低沉、压抑、充满恐惧和巨大失落的无助呜咽,混杂着濒死的喘息,被淹没在洞外越发狂暴的、宣告毁灭的低沉嗡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