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比预想的更耗费心神。昆明本地管理层对总部的裁员方案抵触情绪明显,我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将各项推进指标强硬地压下去。
真是块难啃得骨头。
走出会议室时,舌根还残留着咖啡的苦涩和谈判带来的紧绷感。
电梯平稳下行,数字不断跳动。我松了松领带,试图将大脑从那些数据与条款中抽离,切换到应付父亲询问关于“带林念参观”的温和说辞上。或许可以提及她主动提出不打扰,懂事,而我尊重她的意愿。
“叮”一声,电梯门在一楼大厅滑开。
喧嚣的人声混着中央空调的冷风一同涌来。我迈步走出,目光无意间扫过大厅角落的休息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还在。
林念坐在那张巨大的盆栽植物旁的沙发上,蜷缩着,像一只被雨淋湿无处可去的小动物。她低着头,但我依然清晰地看到她眼眶周围那不正常的红晕,以及她快速用手背擦过眼睛的动作。
她哭了。
这个认知让我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麻烦。比预想中更麻烦。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猛地抬起头。那双不久前还晦暗不明地试图剥开我面具的眼睛,此刻红肿着,里面盛满了未散的委屈和一种……被点燃的愤怒。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做出镇定的样子,却显得更加狼狈。
她站起身,朝我走过来,脚步有些快,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在我们之间还有两三步距离时,她停下,举起手机,屏幕对着我,“咔嚓”一声。
“阿姨说拍张照给他看。”她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鼻音,硬邦邦的,动作僵硬得像在完成一项极不情愿的任务。
我尚未开口,她已收起手机,然后,那双泛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像受了天大委屈终于找到罪魁祸首的小兽。
“你的公司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颤音,语气发冲,引得附近几个路过的员工侧目,“看不起我……也不能骂我吧?!”
我微微一怔。前台?骂她?
“就你们这种前台,”她不等我回应,语速极快地控诉,胸口因激动微微起伏,“公司迟早得黄,我寻思有多厉害呢!”
她的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十足的赌气成分。说完,猛地转身,根本不看我的反应,或者说也不在意。
她几乎是跑着冲向旋转大门。
我的视线跟着她,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到门外停下了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身材清瘦的年轻男人刚从驾驶座下来,似乎正准备进来。
林念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出去,直直地扑进那个男人怀里,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隔着厚重的玻璃,我听不见她的哭声,但能看到她将脸完全埋在那人肩头,依赖又委屈的姿态,与刚才在我面前强撑的愤怒判若两人。
那男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惊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低头急切地问着什么,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抬头,目光穿过旋转门,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眼神里没有商场上的试探或恭敬,只有纯粹的不解,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他是谁?
他知不知道我什么身份?
愚蠢的戏码。
我站在原地,大厅的冷气似乎更足了些,吹在脸上有些凉。前台的两个女孩此刻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偷偷观察着我的脸色。
我的脑子迅速将刚才林念的话和她此刻的反应拼接起来。前台,态度恶劣,甚至可能出口伤人。在她独自等待的几个小时里,在我专注于楼上那些人事博弈的时候,楼下发生了这样一桩意外。
我看着她在那陌生男人的安抚下,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而那男人,以一种完全接纳和保护的姿态拥着她,低声哄着,将她护送上副驾驶座,甚至细心地用手护住她的头顶。
车子发动,驶离。大厅里恢复了之前的秩序,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闹剧从未发生。
只有我,还站在原地,领带刚刚松开,残留着谈判后的疲惫。口袋里手机震动,大概是父亲或者柳姨来询问今天“参观”的反馈。
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边缘摩挲了一下。
那个在我面前胆小,后又变得犀利,此刻又如此……脆弱的她。
以及那个将她护在怀里的,于我而言,陌生的男人。
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于计划外变量介入时的不适感,悄然浮上心头。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痕迹。
我抬步,走向前台,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到惯常的,看不出情绪的平静。
“刚才那位林小姐,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不高,却让两个前台女孩瞬间绷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