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纸鸢误

第五章：纸鸢误

清明时节，天气晴好得不像话。镇外的河岸旁，绿草如茵，暖风拂面，确如沐雨棠所说，是个放纸鸢的绝佳去处。

沐雨棠早早便等在了草坡上，今日她换了一身更利落的鹅黄色衫子，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装着紫竹毛笔的锦盒。她不时踮脚张望，直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唇角才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许南瑾今日似乎也特意收拾过，衣衫愈发整洁，手中拿着她送的那只素面纸鸢。他步履沉稳地走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微微顿了一下。

“等很久了？”他问，声音在春风里显得比平日温和。

“没有没有，刚到！”沐雨棠连忙摇头，将锦盒往身后藏了藏，又忍不住拿出来，“你看，我带了你送的笔！”

许南瑾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寻了处开阔的坡地。沐雨棠兴致勃勃地要将线轴塞给许南瑾：“你来放！你肯定能放得最高！”

许南瑾看着那粗糙的纸鸢，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做事向来认真，即便是放纸鸢，也带着一种研读经史般的专注。他逆着风，慢慢放线，奔跑，调整角度，那素面的纸鸢竟真的在他手中稳稳升起，越飞越高，渐渐成了湛蓝天空中的一个墨点。

“哇！真的飞起来了！”沐雨棠跟在他身边，仰着头，拍手欢呼，笑得像个孩子。阳光洒在她脸上，明媚耀眼。

许南瑾控制着线轴，偶尔侧头看她一眼，见她如此开心，自己唇边也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温柔的弧度。这一刻，没有圣贤书，没有家族期望，只有拂面的春风，和身边人纯粹的笑靥。

“许南瑾，你看它多自在啊！”沐雨棠指着那高飞的纸鸢，语气带着向往，“要是我们也能像它一样就好了。”

许南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握着线轴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自在？他的人生，从出生起便被无数无形的线牵引着，何曾真正自在过。

沐雨棠并未察觉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她心血来潮，解下了系在腰间的素白汗巾，三下两下系在了纸鸢线上。“听说把心愿系在纸鸢上，飞得越高，就越容易实现！”她仰着脸，眼中闪着光，“我也要许个愿！”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许南瑾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描摹着她虔诚的侧脸，心中一片柔软。他几乎能猜到她许的是什么愿。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毫无预兆的乱风猛地刮过！

那纸鸢在空中剧烈地颠簸起来，线轴在许南瑾手中疯狂转动，勒得他掌心发痛。他急忙收线试图稳住，但那风势太急，“啪”的一声脆响，紧绷的线竟从中间断开了！

系着沐雨棠汗巾的纸鸢，瞬间失了牵绊，在空中无助地翻滚了几下，便被那阵乱风裹挟着，歪歪斜斜地向远处坠去，最终消失在河对岸的树林后。

“啊！我的纸鸢！”沐雨棠惊呼一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睁睁看着那承载了她心愿的物事消失不见，眼中满是失落。

许南瑾看着空荡荡的线轴，又看看她垮下来的小脸，心头莫名一沉。断线……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沉默地收着剩余的线，轻声道：“抱歉。”

沐雨棠很快振作起来，虽然失望，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没事！不过是个纸鸢嘛，下次我再糊一个更好的！我们……我们去把它找回来？”

她指向河对岸，眼中带着希冀。

许南瑾望着那片陌生的树林，又想起袖中那封尚未拆阅的京城来信，犹豫了片刻。他本该拒绝，不该再去更远的地方，尤其……是与她单独一起。

但看着她那双刚刚经历失落、此刻又重新亮起的眸子，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过河需要走一段距离，从上游的石桥通过。两人沿着河岸沉默地走着，方才欢快的气氛似乎随着那断线的纸鸢一同飘远了。沐雨棠隐约感觉到许南瑾似乎比来时沉默了许多，她只当他是为弄丢了纸鸢而自责，便想着法子逗他说话，指着河里的游鱼，岸边的野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许南瑾大多只是听着，偶尔应一两声，目光却不时掠过河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找到那片树林时，已近黄昏。林深叶茂，光线昏暗，哪里还有纸鸢的踪影？

搜寻无果，沐雨棠终于彻底泄了气，耷拉着脑袋：“看来是找不到了……”

许南瑾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心中微软，正想开口安慰，目光却猛地一凝，落在了不远处一株矮树的枝桠上。

那里，挂着一抹熟悉的素白——正是沐雨棠系在风筝线上的汗巾。汗巾的一角，被树枝勾住了，在微风中孤零零地飘荡。

而汗巾旁边，那树枝上，竟栖息着一只乌鸦。通体漆黑，在昏昧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那乌鸦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忽然“呱——”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难听，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沐雨棠被这突如其来的鸦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许南瑾身边靠了靠。

许南瑾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看着那飘荡的汗巾和远去的乌鸦，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断线……乌鸦……这些意象在他的认知里，都非吉兆。

他走上前，默默地将那汗巾从树枝上解下，递还给沐雨棠。

汗巾上，似乎还残留着风的气息，和一丝不祥的冰冷。

沐雨棠接过汗巾，勉强笑了笑：“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许南瑾没有接话，只是低声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却不再交叠，而是隔着一段疏离的距离。

那只断线的纸鸢，仿佛一个谶言，悄无声息地，在两人心中投下了一道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