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心悦君兮
这日,沐文渊讲授《诗经》,正讲到《郑风·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老先生摇头晃脑,声音里带着古老的韵味,“此乃女子等待恋人之辞,情意婉转,期盼之中,略带惆怅……”
学子们听得入神,唯有许南瑾,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神魂早已游离天外。
沐雨棠看着他的侧影,心头那股火苗又蹭蹭往上冒。她深吸一口气,在沐文渊讲解的间隙,忽然举起了手。
“父亲,”她声音清脆,打断了课堂的宁静,“女儿有一问。”
沐文渊有些意外,这个向来对经义不太上心的女儿竟会主动提问,便颔首道:“讲。”
沐雨棠站起身,目光却毫不避讳地、直直地望向斜前方的许南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女儿觉得,这诗中女子,太过含蓄扭捏!”
满堂皆静。所有学子的目光,包括许南瑾,都下意识地转向了她。
沐雨棠挺直背脊,迎着许南瑾终于看过来的、带着惊愕的目光,朗声道:“既然‘悠悠我心’,思念至极,为何不去寻他?为何不去问他?‘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若是我,我便直接去问他:‘我心悦你,你可知否?’何苦在此自怨自艾,猜来猜去,平白耗费光阴!”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安静的学堂里。有学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偷偷去看沐先生的脸色。这、这简直是离经叛道!
沐文渊的脸色沉了下来,喝道:“棠儿!休得胡言!诗教之旨,在于温柔敦厚,岂容你如此曲解!”
许南瑾更是浑身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沐雨棠,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剧烈的波澜。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在学堂之上,在先生面前,说出如此……如此惊世骇俗的话!那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沐雨棠却不管不顾,她依旧盯着许南瑾,仿佛这满堂的人都不存在,只有她与他。她像是在回答父亲的问题,又像是在对着许南瑾一个人,执拗地重申:
“女儿没有胡言!心意既定,便该坦荡直言!藏着掖着,让对方猜测忐忑,或是因外界纷扰便轻易退缩,那才是对‘真心’最大的辜负!”
“你!”沐文渊气得胡子微颤,指着门口,“放肆!给我出去!到外面站着反省!”
“是,父亲。”沐雨棠应得干脆,甚至对着许南瑾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倔强地扬了扬下巴,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学堂,直挺挺地站到了廊下。
阳光有些刺眼,她却觉得心头畅快了不少。
课堂内的讲授声再次响起,却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许南瑾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可眼前的字迹却都在晃动,组合成沐雨棠那双灼灼的、带着委屈和倔强的眼睛。
“我心悦你,你可知否?”
“藏着掖着,那才是对‘真心’最大的辜负!”
每一个字,都像鼓点,重重敲在他的心上。他袖中的手紧紧握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知道,她那些话,每一个字都是说给他听的。她在用这种近乎决绝的方式,质问他,逼迫他。
而他,竟连回头看一眼她站在廊下身影的勇气都没有。
心悦君兮,君心可知?
君心可知……却不敢应。
廊下的身影站得笔直,如同风雨中不肯低头的小树。而堂内那看似端坐如松的少年,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