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客从远方来

第十一章：客从远方来

柳承翰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私塾原本还算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暗涌。

沐文渊将柳家父女迎入正厅叙话，仆役们奉上清茶，门却未完全关上，隐隐有交谈声传来，多是柳承翰在说，沐文渊偶尔应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与疏离。

学堂这边，早已无心向学。学子们虽不敢大声议论，但目光却不断在僵立院中的许南瑾、面色苍白的沐雨棠以及那紧闭的正厅门扉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抑的骚动。

许南瑾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他背上。他能感受到身后沐雨棠投来的视线，带着惊愕、质问，还有一丝他不敢深想的受伤。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那双总是盛满星子的眼眸，此刻定然黯淡了下去。

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柳家……他们怎么会来？是巧合，还是……父亲在信中的暗示，已经变成了现实的步步紧逼？

陈少安悄悄挪到他身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南瑾，这……什么情况？柳家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许南瑾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这是他素未谋面的未婚妻？说他们的到来，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

就在这时，正厅的门开了。

沐文渊与柳承翰并肩走出，柳如丝依旧戴着帷帽，安静地跟在父亲身后。柳承翰笑容满面，目光扫过院中的学子，最后落在许南瑾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与了然的意味。

“这位便是南瑾贤侄吧？”柳承翰笑着开口，语气亲昵得仿佛早已熟识，“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难怪家兄在信中屡屡夸赞。”

一瞬间，所有学子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聚焦在许南瑾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讶，有羡慕，也有……了然。

沐雨棠站在梨树下，只觉得浑身冰冷。那句“贤侄”，那亲昵的语气，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她的心。她看着许南瑾，看着他不得不转过身，对着柳承翰躬身行礼，听着他用那清冷而克制的声音回应：“晚辈许南瑾，见过柳世叔。”

他甚至连一句否认或解释都没有。

是了，他如何能否认？这本就是双方家族认可，甚至可能已交换过信物的婚约。

柳承翰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沐文渊道：“沐先生，小女如丝，自幼喜好诗书，对江南文风向往已久。此次随我南下，一是为探望故交，二也是想在这文风鼎盛之地小住些时日，沾染些灵气。不知可否让她在贵塾旁听几日，也好让她受些熏陶？”

沐文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捋须道：“柳小姐若有意，自是欢迎。只是寒舍简陋，恐怠慢了小姐。”

“先生过谦了。”柳如丝终于开口，声音透过薄纱传来，清脆婉转，如珠落玉盘，带着良好的教养，“能得先生指点，是如丝的福气。日后若有叨扰，还望先生与诸位同窗海涵。”她说着，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满院寂静。

沐雨棠看着那个戴着帷帽，举止得体的身影，再低头看看自己沾了些许泥土的裙摆和因为做纸鸢而略显粗糙的指尖，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的自卑感，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像是误入了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剧，周遭的一切都遵循着既定的规则与礼仪，唯有她，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不合时宜。

许南瑾站在原地，感觉那道来自梨树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刺得他无处遁形。他知道她在看他，在等他一个反应，一个解释。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柳絮依旧纷飞，梨花依旧飘落。

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