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无心之失

第十三章：无心之失

柳如丝在清河私塾的存在，如同一滴清墨落入水中，不着痕迹地晕染开来，改变着原有的生态。她不仅学问扎实，待人亦是温和有礼，不出几日，便赢得了大部分学子的好感，连带着对许南瑾，也多了几分“郎才女貌”的钦羡目光。

沐雨棠却觉得自己像一条被迫搁浅的鱼，周遭的水域变得陌生而窒息。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那两人碰面的场合，放学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里，连最爱的后山溪边也懒得去了。

这日午后，沐雨棠心烦意乱，想去父亲书房寻本杂书排遣，刚穿过回廊，便见柳如丝独自一人站在院中的石桌旁，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微微蹙眉，似在思索难题。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娴静美好得如同一幅工笔画。

沐雨棠本想绕道，柳如丝却已瞧见了她，展颜一笑：“沐姑娘。”她扬了扬手中的书卷，“正要寻人请教，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沐雨棠脚步顿住，不好直接离开，只得走过去：“柳小姐请讲。”

“是《尚书》中一句，‘诗言志，歌永言’，”柳如丝指尖点着书页，神态恳切，“注解纷繁，各有道理。不知沐姑娘更倾向何种解读？我观姑娘前日论《诗》，见解不凡，故特来请教。”

她的态度无可挑剔，语气真诚，仿佛真心求教。沐雨棠却觉得那“见解不凡”四个字，带着若有似无的刺。她垂下眼，淡淡道：“柳小姐过誉。我不过信口胡诌，当不得真。此等精深义理，小姐还是请教许公子或我父亲更为妥当。”

柳如丝似是未察觉她的疏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婉：“南瑾哥哥学问自是好的，只是他近日似有心事，总沉着脸，我……不敢多扰。”她抬眼看向沐雨棠，目光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沐姑娘与南瑾哥哥同窗日久，可知他为何事烦忧？”

沐雨棠的心猛地一缩。她看着柳如丝那双看似纯净无暇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试探或炫耀的痕迹，却只看到全然的关切与无辜。

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宣告她对许南瑾的了解和关心，远胜于自己这个“同窗”？

一股酸涩直冲鼻尖。沐雨棠攥紧了袖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许公子心思深沉，他的事，我如何得知。”她语气生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柳如丝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了然与歉然，低声道：“是我唐突了。许是……因家中长辈催促学业，压力甚大吧。”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给沐雨棠听，“家中长辈，对他期许甚高……”

“期许”二字，如同重锤，再次敲在沐雨棠心上。那不仅仅是学业的期许，更是婚姻、前程的期许。而自己，显然不在那“期许”的蓝图之内。

她再也待不下去，仓促地说了句“柳小姐自便”，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柳如丝站在原地，看着沐雨棠近乎仓皇的背影，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她脸上的温婉笑意渐渐淡去，目光落在石桌旁一株刚刚冒出新芽的幼苗上，若有所思。

有些话，看似无心，却能如春风化雨，悄然改变土壤的性质。

有些刺，不露锋芒，却能精准地扎在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