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

皮卡车的轮胎碾过破碎的沥青路面，扬起一片灰黄色的尘土。莫尔把车开得横冲直撞，仿佛道路依旧属于文明时代，而非那些在废弃车辆间蹒跚游荡的活死人。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时不时伸进裤兜，摩挲着里面那叠崭新的钞票，眼神里混杂着烦躁、怀疑和一丝被金钱勾起的、无法熄灭的贪婪火苗。

林曜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实则意识沉入系统界面。资产总额已经因为莫尔等人之前的“清场工作”和路上零星撞死的行尸，缓慢爬升到了接近一万两千美元。垃圾债碎片也多了几块。这个系统，似乎将他原本世界里那套冰冷的资本逻辑，直接嫁接到了这个血肉横飞的末日。

“妈的，还有多远？”莫尔不耐烦地嘟囔，猛地一打方向盘，躲开一辆侧翻的校车。

“快了。”林曜睁开眼，望向窗外。城郊的景象比市区更显荒凉，废弃的农场，烧毁的房屋，偶尔能看到远处山丘上盘旋的乌鸦。

又行驶了约莫半小时，一片倚靠着树林、用废弃车辆和简陋木材围起来的营地出现在视野尽头。营地入口有人影晃动，拿着简陋的武器警戒。

“就是那儿了，”莫尔减速，把车停在离营地还有百米远的一处小坡后面，“那帮软蛋的窝。格伦那小子应该在里面。”

林曜推门下车，莫尔骂骂咧咧地跟了上来，砍刀扛在肩上，姿态嚣张。

两人刚靠近营地栅栏，一个警惕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站住！什么人？”一个穿着脏兮兮衬衫、手持猎枪的男人从掩体后探出身，眼神紧张地在林曜和明显不好惹的莫尔之间逡巡。

“放松点，伙计，”莫尔咧嘴，露出标志性的、带着恶意的笑容，“来找个人，格伦那滑头小子在吧？告诉他，有老朋友带‘生意’上门了。”

持枪男人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显然认识或者说听说过莫尔·迪克森的恶名。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很快，营地里又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警长制服、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男人，腰间别着手枪，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肖恩。

肖恩的目光先是落在莫尔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然后才转向林曜，审视着这个衣着相对干净、面容平静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亚裔青年。

“迪克森，”肖恩的声音低沉，带着压迫感，“这里不欢迎你。立刻离开。”

“嘿，肖恩警长，别这么不近人情嘛，”莫尔浑不在意地摊摊手，“这次可不是来找茬的，是这位林先生，有点‘业务’想跟你们营地的格伦谈谈。”

“业务？”肖恩眉头紧锁，根本不信，“我们没什么业务跟你们谈。现在，立刻，离开这里。”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气氛瞬间紧绷。

林曜上前一步，平静地迎上肖恩审视的目光：“肖恩警长，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想雇佣格伦先生为我工作，报酬会很丰厚。”

“雇佣？”肖恩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用什么雇佣？现在还有什么能当报酬？子弹？罐头？还是你口袋里那些早就变成废纸的钞票？”他显然看到了莫尔之前塞进裤兜、现在露出一角的绿色纸币。

林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营地里面，稍微提高了声音：“格伦先生？我听说你车技很好，需要一名司机，日薪两千美元，或者等价的物资。有兴趣谈谈吗？”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营地。很快，一个穿着红色衬衫、身材精干、眼神灵活的亚裔年轻人从一辆改装过的送货小车后面钻了出来，好奇地望向这边。正是格伦。

“两千？一天？”格伦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看看林曜，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肖恩，以及旁边一脸看好戏模样的莫尔。

“格伦，回去！”肖恩厉声喝道，他转向林曜，眼神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我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用这些没用的东西蛊惑人心。看看周围！世界已经完了！你的钱，你的‘业务’，在这里狗屁不值！你这种人，靠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干净衣服和空头支票，只会把混乱和死亡带到这里！”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枪，虽然不是直接对准林曜，但威胁意味十足：“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出这里！否则，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送’你们一程！”

莫尔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砍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和肖恩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林曜脸上的平静没有丝毫破裂。他甚至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肖恩警长，”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你维护秩序的决心，令人敬佩。但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心念一动，手中出现的不再是成沓的现金，而是一张略显陈旧、但格式严谨、带着官方印章的纸质文件。文件的标题，是清晰加粗的英文——“United States Treasury Bond”（美国国债）。

林曜将这张债券轻轻展示在肖恩眼前，手指点在那串令人眩晕的数字上。

“货币或许会暂时失效，但债务不会。契约精神，是文明重建的基石之一。”他顿了顿，看着肖恩瞳孔因为看清那数字而骤然收缩，继续用那种平淡却掷地有声的语调说道：

“这是国家，或者说，是旧日文明秩序，欠下的三十亿美元债务凭证。理论上，它代表着对未来重建资源无可争议的索取权。”

他向前微微递出债券，目光直视肖恩那双充满震惊和动摇的眼睛。

“现在，它归你了。”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静止。营地门口的所有人，包括莫尔和刚刚探出头的格伦，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以及纸上那串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天文数字。

肖恩举着枪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他的理智在咆哮，告诉他这是一张彻头彻尾的废纸，在连明天是否能活下来都不确定的世界里，三十亿的债权是个可笑又可悲的笑话。

但……那是三十亿。源自那个已经崩塌、却依旧在他们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的秩序世界。一种源自本能、对庞大数字和“所有权”的震撼，混合着荒诞感和一丝被巨大诱惑撬开缝隙的动摇，冲击着他的大脑。

林曜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再次响起：

“接受它，承认它的价值。那么，你维护的就不只是这个摇摇欲坠的营地，而是一个……未来重建的‘合法’凭证。或者，拒绝它，继续用你手中的枪，捍卫你认为的‘现实’。”

肖恩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枪口，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垂落下来。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那串“$3,000,000,000”上移开。

那张轻飘飘的债券，此刻仿佛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