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风,冷得刺骨。
许兮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库里南尾灯彻底消失在盘山道的拐角,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最后一点光影和声响。
引擎盖上那个狰狞的凹陷,在清冷月光下反射着扭曲的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暴怒的气息,以及……最后那死寂的冰冷。
他取消了行动。
他听了她的话。
可许兮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或胜利。心脏那片空洞越来越大,呼啸着灌进冰冷的寒风,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僵。
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像看一个彻底无关的陌生人。
比恨更可怕,比怒更绝望。
她终于,把他推到了那片连扭曲的信任和共生的依赖都无法触及的荒原。
许兮缓缓抬手,捂住了脸。指尖冰凉,触不到一丝温度。没有眼泪,只是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濒死的天鹅最后无力的挣扎。
很久,她才放下手。脸上依旧是那片无波无澜的苍白,唯有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淀了下去,化为更坚硬的冰层,或者说……死灰。
她回到车上,发动引擎。跑车发出沉闷的嘶鸣,载着她驶离这片只剩下冰冷和残骸的山道。
回到“迷域”顶楼时,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
套房内一切如旧,冰冷,奢华,空洞得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坟墓。吧台上,两个残留着酒液的玻璃杯还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声诉说着几个小时前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失控。
许兮没有去看它们。她径直走向浴室,打开淋浴,让冰冷的水流从头到脚地冲刷下来,试图洗去一身疲惫、血腥和那彻骨的寒意。
水流声中,加密通讯器不断传来信息提示音。
阿伍汇报码头后续已处理完毕,达尔那边异常安静,没有任何异动。
壁虎确认“影手”已全员撤回,无指令待命。
几条来自其他势力的试探信息,言语间小心翼翼,带着对码头事件风向的揣测。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规矩”之内。
仿佛昨晚那场险些引爆一切的冲突,只是水面下短暂翻涌的暗流,表面已迅速恢复了平静。
只有许兮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从根子上,彻底碎裂了。
她换上熨烫妥帖的西装套裙,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苍白的脸上略施薄粉,遮盖住眼底的疲惫和唇上那点细微的伤痕。镜子里的女人,依旧是那个冷静、强大、无懈可击的“许总”。
她开始处理积压的文件,听取各部门汇报,召开视频会议,雷厉风行,决策果决。她甚至抽空见了那个试图勾缠她的年轻调酒师,公事公办地询问了酒水单的更新进度,对他的暗送秋波视若无睹。
她将自己彻底埋入工作,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差错和……情感泄露。
一整天,她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江烬的消息。
他没有回“迷域”。
也没有任何指令传来。
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很不寻常。以往即便他们之间发生再激烈的冲突,他也从未这样彻底脱离她的视野。他们就像双头蛇,即便互相撕咬,也共用着同一副躯体,感知着彼此的脉搏。
而现在,连接似乎被硬生生斩断了。
直到傍晚,阿伍才神色凝重地前来汇报。
“兮姐,”他声音压得极低,“烬哥他……下午单独去见了‘和记’的李坤。”
许兮正在签字的钢笔尖猛地一顿,在文件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李坤?和记那个一向与猛犸象达尔交往甚密、老奸巨猾的二当家?江烬去见他?在刚刚几乎与达尔撕破脸之后?
他想做什么?
“说了什么?”许兮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只是放下了钢笔。
“不清楚。烬哥谁也没带,就在李坤的私人茶室里谈了半小时。出来后,李坤亲自送他出门,脸色…有点奇怪。”
不是剑拔弩张,也不是合作愉快的那种奇怪。
许兮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江烬从不单独会见这种级别的对手,尤其在不带任何心腹的情况下。这不符合他的风格,更不符合他们之间一直默契维持的“规则”。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的“规矩”,他不再遵守了吗?
他是在……故意踏入那些她认为的危险之中?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恐惧,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许兮层层包裹的冷静。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S市的霓虹再次亮起,璀璨迷离,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不断扩大的黑暗。
她忽然意识到,她所以为的“保护”,她所以为的将他推离危险,可能正在将他推向另一种更不可控、更极端的境地。
一个无所顾忌、连自己都不在乎的江烬,会比以前那个暴戾但至少与她共生羁绊的江烬,可怕一百倍。
而她,似乎亲手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张模糊的抓拍照。
照片上,江烬正坐在一家格调暧昧的酒吧卡座里,一个身材火辣、穿着暴露的女人几乎整个贴在他身上,举着酒杯正要喂到他嘴边。江烬侧着脸,看不清表情,但姿态慵懒,没有拒绝。
拍摄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许兮盯着那张照片,瞳孔深处那最后一点微光,似乎也彻底熄灭了。
她缓缓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原来,他所谓的“不一样”,也可以变得这么快。
原来,“玩玩而已”的游戏,他也可以开始。
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霓虹都仿佛凝固。
然后,她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楼下酒吧。
“让Leo上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
Leo,就是那个新来的、有着一双小鹿般湿润眼睛的年轻调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