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执念

祝遇春气鼓鼓地离开李家院子，却没真走远。

她拐了个弯，找了个僻静墙角，立刻散开神识，像撒网一样捞向四面八方的念头。

“书院……可不敢去……”

“裴先生往西头去了……”

“那疯书生写的书，怕不是成精了……”

零碎的心念被她捕捉、拼凑。

果然，那闷葫芦捉妖师也直奔废弃书院去了。

哼，动作倒快！祝遇春撇撇嘴，也迈开步子往镇西头赶。不让她插手？她偏要插一脚，还要抢在他前头把妖物的老底掀出来！

那间书院比想象的还破败。

断壁残垣，荒草过膝，门楣上歪歪斜斜挂着的牌匾，字迹都模糊了，但祝遇春一靠近，就感到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执念，混杂着陈年墨臭和不得志的酸腐气，直冲脑门。

比镇上那些杂乱心念更清晰，也更……悲哀。

她放轻脚步，溜了进去。

大殿里蛛网密布，光线昏暗，正中央的地上，散落着大量发黄脆化的纸页，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近乎癫狂的字迹，而在这些纸页上空，悬浮着一团模糊的、由墨迹和怨气交织而成的虚影，正发出翻动书页般的沙沙声。

这就是那书妖了。

它似乎并没立刻发现祝遇春，仍沉浸在自身的世界里。

祝遇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一缕感知探过去，没有像对裴绍元那样碰壁，这次，她“听”到了——

“不对……这里不对……”

“圣人之言，当如此注解……”

“为何不通？为何总是不通！”

“完稿……必须完稿……名垂青史……”

“才学！需要更多才学！李秀才的……不够……远远不够！”

那是无数个日夜的枯坐、无数次落第的愤懑、对完稿成名近乎疯魔的渴望，最终都化作了这一缕吞噬他人学识来“续写”自身著作的扭曲执念。

祝遇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妖物，可恨，却也透着点可怜。

“喂，”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这书，就算用别人的学问填满了，字字句句也都是别人的，还算你的著作吗？能让你名垂青史吗？”

那团虚影猛地一颤，发出尖利的嘶鸣：“你懂什么？！吾乃旷世奇才！只是时运不济！只要写完……只要写完这部绝世之作……”

“绝世之作？”祝遇春嗤笑一声，“靠偷靠抢拼凑出来的玩意儿？你原主人若在天有灵，怕是要再气死一回。”

她试图用言语撼动它的执念，寻找化解的契机，书妖被激怒，墨色虚影翻滚着朝她扑来，带着一股腐朽文字的精神冲击。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迅疾如风，掠入大殿，正是裴绍元。

他看都没看正在试图“攻心”的祝遇春，目光直接锁定了那团书妖本体，只见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无匹的清光，没有丝毫犹豫，直刺虚影核心！

“喂！你等等！”祝遇春急忙喊道，“它执念未消，硬打会……”

话未说完，裴绍元的攻击已至。

那清光瞬间洞穿了虚影，书妖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墨色虚影剧烈扭曲，随即猛地爆散开来，化作漫天飘落的黑色纸灰，簌簌落下。

大殿内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

裴绍元这才收手，瞥了一眼地上的灰烬，语气平淡地评价：“聒噪，脆弱。”

祝遇春看着他那副“搞定收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它执念深重，你这样蛮干，就算打散了它的形，那股怨气不散，过段时间说不定又在别处凝聚出来！”

裴绍元这才正眼看向她，眉头微挑，似乎觉得她的担心很多余：“凝聚一次，斩一次便是，何必费心与妖物废话？”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这方法，效率低下。

“你！”祝遇春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噎得够呛，“这叫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化解执念，才能以绝后患！像你这样，只会治标不治本！”

“结果一致即可。”裴绍元转身往殿外走，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妖物已除，此地事了。”

祝遇春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狠狠跺了跺脚。

这油盐不进的家伙！可偏偏……她低头看了看地上迅速失去灵性、变得与普通灰烬无异的纸灰，又不得不承认，他这“笨办法”，眼下确实是最快让青泉镇恢复平静的手段。

“算了，不跟这木头疙瘩一般见识！”她自我安慰道，也跟着走出了破败的书院。

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心里却对那个“无心”又“毒舌”的捉妖师，产生了更浓烈的好奇。

而走在前面的裴绍元，心里想的却是：这女子，虽然思路奇特，话又多，但……似乎确实能快速找到妖物弱点。或许，下次遇上类似麻烦，可以稍微听听她怎么说？当然，只是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