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晨阳戴上那顶帽子后，病房里似乎达成了一种新的、更为脆弱的平衡。他不再用尖锐的言语攻击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沉默。他常常对着窗外发呆，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仿佛在凝视一个遥不可及、与他再无关系的世界。林晚星依旧履行着她的职责，只是偶尔，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目光会在他过分消瘦的侧影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更像是一种……审视，审视着生命是如何被病痛一寸寸蚕食的过程。
平静在一夜之间被打破。
那是凌晨两点多，林晚星趴在病房角落的小桌上浅眠。她睡眠极浅，这是常年缺乏安全感养成的习惯。一阵细微的、不正常的抽气声将她惊醒。
她立刻抬头，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看向病床。陆晨阳蜷缩着，身体在轻微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
“陆晨阳？”她起身走近，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
他没有回应，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林晚星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高烧。她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同时，陆晨阳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魇，或者说，是意识模糊的呓语。他胡乱地挥舞着手，像是要推开什么，嘴唇翕动，发出破碎的音节。
“冷……好冷……”
林晚星立刻按下床头紧急呼叫铃。指尖落在按钮上时，异常稳定。
“妈……”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字眼，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带着孩子般的委屈和无助。
“……妈……我好冷……”
林晚星伸向被角、想为他掖好的手，僵在了半空。那声呼唤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一贯冷静的外壳，露出里面从未愈合过的空洞。她看着他在被单下冷得瑟瑟发抖，看着他那张被高烧灼红的脸上流露出全然的脆弱，听着他呼唤着那个她早已失去、甚至记忆模糊的称谓。
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所有从书本上学到的、理性的安慰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她不是他的母亲，也给不了他渴望的、源自母体的温暖和安全感。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将散落的被角紧紧裹住他冰凉的身体，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粗暴。然后，她退开一步，站定在床尾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在身侧悄悄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护士和值班医生迅速涌入，瞬间打破了病房的死寂。
“高烧！可能是感染！准备抽血，上监护！”医生快速下达指令。
病房里灯光大亮，人影晃动，仪器被推来，发出冰冷的碰撞声。一片混乱中，林晚星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立在角落的阴影中。她看着医护人员围在陆晨阳床边，看着针头刺入他苍白的皮肤，看着监护仪的导线连接上他瘦弱的胸膛。
她看着他在混乱中微微睁开了眼，眼神涣散而迷茫，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目光掠过忙碌的医护人员，最终，落到了角落阴影里的她身上。
他的嘴唇似乎又动了动，没有声音。
但林晚星看懂了那个口型。
还是“冷”。
她依旧沉默着，只是将握紧的拳头，藏到了身后。掌心的刺痛，是此刻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自己的感觉。
监护仪接上，发出规律而急促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着不稳定的数字和波形。那声音取代了一切，成为这间病房里最权威、最冷酷的语言。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也没有人需要她说话。
她只是一个记录员，一个旁观者，一个……在别人生命危急时刻，连一句虚假安慰都无法提供的，情感上的哑巴。
混乱持续着，而她的沉默，在冰冷的“滴滴”声衬托下，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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