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无用的针剂被林晚星锁进了柜子深处,像埋葬一个羞于启齿的错误。病房里的气氛愈发凝重,连护士换药时的动作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陆晨阳的状况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居多,好的时候,也不过是精神稍好一些,能多喝几口粥。
这天下午,陆晨阳的父母一同来到病房,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混合着焦虑与孤注一掷的神情。陆母的眼圈比平时更红,陆父则紧抿着唇,手里捏着一份厚厚的、印满外文的资料。
“晨阳,”陆母坐到床边,握住儿子冰凉的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爸爸妈妈联系了国外的一家研究中心,他们有一种……新的疗法,可能……可能有效。”
陆晨阳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簇微弱的光。他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看向父亲手中的资料。“新的疗法?”
“对,是一种结合了最新靶向和免疫技术的临床试验,”陆父将资料递过去,语气努力维持着平稳,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的紧张,“成功率……有一定概率。但需要去国外,而且过程……可能会很辛苦。”
陆晨阳几乎是抢过那份资料,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快速地翻阅着那些充满专业术语和复杂图表的页面。他看不懂全部,但他看懂了“希望”两个字的轮廓。
“我去!”他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那是林晚星许久未曾见过的生命力,“再辛苦我也去!只要有一线希望!”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的林晚星,带着一种寻求认同、甚至渴望支持的急切。“晚星,你看,还有办法的,对不对?”
瞬间,病房里三双眼睛都聚焦在她身上。
林晚星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平静。她走到陆父面前,声音清晰而冷静:“可以给我看看详细资料吗?”
陆父将资料递给她。林晚星快速地浏览,目光精准地扫过关键数据——那所谓的“一定概率”的成功率,低得可怜;所谓的“辛苦”,资料上用模糊的词语描述着远超常规化疗的强烈副作用和极高的感染风险;而巨大的费用,更是天文数字。
理性在她脑中飞速计算,得出的结论冰冷而残酷。
她合上资料,看向满怀期待的陆晨阳,开口,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寒冷:
“根据现有数据,这项试验的一期临床结果显示,客观缓解率不足百分之十五。严重不良事件发生率超过百分之四十。考虑到你目前的体能状态和器官功能,耐受性评估会是极大的问题。并且,跨国医疗存在沟通障碍、应急处理延迟等不可控风险。”
她每说一句,陆晨阳眼中的光就熄灭一分。
“综合来看,”她做出最终判决,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成功的概率极低,而过程中可能承受的痛苦和风险,远超可能带来的收益。我认为,这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陆晨阳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得比他身后的枕头还要苍白。他死死地盯着林晚星,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那目光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深刻的痛苦。
“理性的……选择?”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的重量。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悲凉,笑得眼眶发红。
“林晚星,”他看着她,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也彻底湮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冰冷,“在你眼里,我的命,就是一道可以让你冷静分析的数学题吗?”
他猛地拔高音量,带着绝望的嘶哑:“连你也不信我能活下来?!连你也要告诉我,我只能在这里等死?!”
“我不想给你虚假的希望。”林晚星迎着他的目光,下颌线绷紧,重复着她坚信不疑的信条,“希望破灭时,更痛苦。”
“虚假的希望?”陆晨阳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了,他颓然地向后倒去,闭上眼,不再看她,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出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心如死灰的疲惫。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他将头转向另一边,用背影对着她,拒绝的姿态如此分明。她看到陆母在无声地流泪,陆父沉重地叹了口气。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书和笔记本,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她没有离开,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在走廊里。病房的隔音并不好,她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陆母压抑的啜泣和陆父低沉的安慰声。
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她低头,看着自己干净却空荡荡的双手。
理性告诉她,她是对的。感性的希望是毒药,只会让最终的离别更加残忍。
可为什么,当陆晨阳用那种彻底心死的眼神看她时,她的胸腔里,会弥漫开一种比得知针剂无用更深、更刺骨的寒意?
那一晚,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病房里,星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冰冷的光斑,却照不亮两人之间那道骤然裂开的、深不见底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