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黑暗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饥饿和脱水带来的生理性眩晕将林晚星从那种麻木的崩溃中强行拉扯出来。她挣扎着起身,摸索到开关,灯没有再亮起。她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到地上那摊干涸的墨迹,和散落一地的、写满绝望字句的稿纸。
《祭·辰》。
那个签名刺目地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一切。她没有去收拾,只是踉跄着走出地下室,像一具游魂飘荡在清晨清冷的街道上。阳光刺痛了她久未见光的眼睛,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和车流与她格格不入。世界依旧在运转,只有她的时间,停滞在了隔离舱门关上的那一刻。
鬼使神差地,她又回到了医院。隔离舱外的走廊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陆母形容枯槁地坐在长椅上,看到她,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眼里已经流不出眼泪。
“医生说……可能就是这两天了。”陆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偶尔会清醒一会儿……你要不要……”
林晚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那面巨大的观察玻璃前。透过玻璃,她看到陆晨阳躺在舱内,身上插满了更多的管子,监护仪上的曲线微弱得令人心碎。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这时,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在舱内茫然地游移了一会儿,最终,竟然精准地,落在了观察窗外的林晚星身上。
那目光浑浊,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他的嘴唇动了动,对着通话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地透过喇叭传了出来:
“晚……星……”
林晚星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节瞬间用力到泛白。
陆晨阳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试图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想要触碰玻璃,触碰她。但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手臂抬起一寸,便无力地落下。
他放弃了,只是看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凝聚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微笑。
“替我……”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碾碎了他的生命,“……活下去。”
林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按在玻璃上的手颤抖起来。
“去看……我错过的……风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固执地望着她方向,“吃……我没尝过的……美食……”
他停顿了更长的时间,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争夺最后的话语权。
“遇见……更好的人……”
“然后……”他最后的目光,与她死死凝视他的目光牢牢锁在一起,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悲壮的温柔,“……忘了我。”
“……好好……活着。”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林晚星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汹涌的、崩溃的洪流。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疯狂地涌出,砸在她按在玻璃的手背上,也砸在她冰冷的心上。
他不要她记得,不要她背负。他用他生命最后的气息,为她卸下枷锁,却又套上了一副更沉重的、名为“活下去”的枷锁。
“不……”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摇头,拼命地摇头。
陆晨阳看着她流泪的样子,那涣散的眼神里,似乎闪过最后一丝微弱的心疼和释然。他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几乎就在他眼睑合上的瞬间——
“嘀————————”
隔离舱内,那台代表着他生命迹象的监护仪,发出了一声悠长、平直、再无任何波动的蜂鸣。
那条线,变成了一条永恒的、冰冷的直线。
世界,在她耳边彻底寂静。
林晚星僵在原地,维持着双手按着玻璃的姿势,仿佛也随着那声长鸣而死去了。只有不断滚落的泪水,证明她还活着。
过了许久,许久。
她缓缓地,一点点地,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玻璃上,与他最后停留的地方,仅一墙之隔。
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扇再也无法开启的门,对着那个再也听不见的人,嘶哑地、一字一句地,许下了她一生中最沉重的诺言:
“……我、答、应、你。”
声音很轻,却像烙印,刻入了灵魂。
替我活下去。
这不是解脱,而是惩罚。是比追随他而去,更需要勇气的、漫长而孤独的苦行。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宣告着黎明的到来。
可她的黎明,从此,永失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