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那冰冷的触感让南宫芸薇瞬间睡意全无。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屏息凝神,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窗外风声依旧,院内寂静无声,方才那若有似无的衣袂摩擦声仿佛只是错觉。
她缓缓坐起,借着从破旧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块不足巴掌大的黑色铁牌碎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强行掰断。碎片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极其古朴繁复的云纹,触手冰凉,绝非寻常之物。
是谁?能在柳氏近乎严密的监视下,将这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她枕边?是友是敌?这云纹又代表着什么?与她那个神秘的生母有关吗?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但南宫芸薇深知,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将铁牌碎片小心翼翼藏入贴身的内袋,冰凉的铁片贴着肌肤,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当务之急,是化解眼前的困局,并给那些迫不及待想让她死的人,一个清晰的警告。
接下来的两日,薇苑依旧门可罗雀,仿佛被整个侯府遗忘。柳氏那边暂时没了动静,既没有新的“补药”送来,也没有追查所谓的“抓错药”之事,仿佛那晚的不快从未发生。但南宫芸薇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柳氏在观望,也在酝酿更阴毒的手段。
而那位嚣张的庶妹南宫芸倩,却有些按捺不住。或许是觉得南宫芸薇此次必死无疑,她来往薇苑附近“散步”的次数明显增多,言语间的嘲讽隔着院墙都能听见。
“哟,这破院子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别是里头的人已经……”
“姐姐也真是没福气,母亲好心送的百年老参都无福消受呢。”
南宫芸薇每次都是靠在窗边,听着这些幼稚的挑衅,面无表情地用手指蘸着冷茶,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勾勒。她在计算,计算这府里的人心,计算每个人的弱点和欲望。
苏月按照她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在府中打听先夫人的旧事,但收获甚微。先夫人沐瑶的来历成谜,下人们讳莫如深,似乎被严厉警告过。唯一打听到的是,先夫人身边曾有一个叫“顾嬷嬷”的老人,在先夫人去后不久就染病身亡了。
线索似乎断了。但南宫芸薇并不气馁,她将目标转向了眼前。既然柳氏和南宫芸倩把“药”作为突破口,那她就从这里,陪她们好好玩玩。
机会很快来了。两日后,宫里传来消息,三日后宫中举办赏花宴,特邀各家适龄千金参加。这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皇室为几位适龄皇子相看妃嫔的场合,对于安平侯府这样的没落勋贵来说,是女儿家鲤鱼跃龙门的重要机会。
消息传来,整个侯府都躁动起来。南宫芸倩更是欣喜若狂,每日忙着挑选衣裳首饰,练习礼仪,做着嫁入皇室的美梦。
然而,就在赏花宴前一日,南宫芸倩突然脸上起了好些红疙瘩,又痒又痛,虽然不算严重,但极其影响容貌。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吃了不当令的食物,有些过敏,开了几副清热祛毒的汤药。
南宫芸倩又气又急,将身边伺候的丫鬟骂得狗血淋头,却查不出到底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柳氏也心急如焚,各种名贵的膏药往女儿脸上抹,却收效甚微。
这一切,自然都通过苏月和其他一些被南宫芸薇用微小利益(比如几块偷偷藏起的、没被克扣的点心)悄然收买的小丫鬟,传回了薇苑。
南宫芸薇听着苏月的汇报,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南宫芸倩的过敏,自然不是巧合。她利用苏月偷偷从厨房带回的几种看似无害的食材边角料(比如少许新鲜的芒果皮汁液,混入南宫芸倩每日必喝的养颜甜汤中),再结合南宫芸倩自身易过敏的体质,轻易便引发了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剂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无法以最佳状态出席宫宴,又不至于引起严重怀疑,最多被归咎于不小心。
但这,只是第一步。
赏花宴当日,南宫芸倩只能戴着面纱,恹恹地呆在自己房中,听着前院马车离去的声音,气得摔碎了一套最喜欢的茶具。而柳氏,一方面要陪着南宫芸倩,另一方面也要在府中维持她“慈母”的形象,暂时无暇他顾。
侯府主事的人们大多随着侯爷和柳氏忙碌,下人们也松懈了不少。
午后,南宫芸薇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斗篷,由苏月搀扶着,缓缓走出了薇苑,美其名曰“久病初愈,透透气”。她沿着僻静的小路,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咳嗽声断断续续,弱不禁风。
当她“恰好”走到府中库房附近的花园时,远远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刻意拔高的娇笑声。是南宫芸倩,她脸上蒙着纱,正和几个巴结她的旁支小姐妹在凉亭里说话,语气充满了怨毒和幸灾乐祸。
“……那个病秧子,肯定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真是晦气,偏偏在这种时候生病,连累我也去不成宫宴!”
“倩姐姐别气,那种场合,她去了也是丢我们侯府的脸。”
“就是,一个快死的人,也配和姐姐相提并论?听说夫人心善,前几日还送了百年老参给她续命呢,真是浪费!”
南宫芸薇脚步一顿,藏在斗篷下的手轻轻握了握苏月的手臂。苏月会意,立刻带着哭腔,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凉亭里的人听见:“小姐,您慢点走……您身子还没好,赵嬷嬷送来的那碗参汤药性太烈,您虚不受补,可不能再吹风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这话,清晰地传入了南宫芸倩耳中。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参汤?药性烈?虚不受补?母亲送去的……难道是……
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在她心中滋生。既然那贱人无福消受,那碗“好东西”……不如……
南宫芸薇像是被丫鬟劝住,虚弱地叹了口气,转身由苏月扶着,又沿着原路,咳嗽着慢慢往回走。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向凉亭方向,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傍晚,薇苑迎来了不速之客。来的不是柳氏身边的人,而是南宫芸倩身边一个颇得脸的大丫鬟,春桃。春桃端着一个小巧的炖盅,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施舍。
“二小姐心念大小姐病情,特意让奴婢送来这盅冰糖燕窝,最是温和滋补,给大小姐润润肺。”春桃将炖盅放在桌上,眼神却四处瞟,似乎在寻找什么。
南宫芸薇靠在榻上,脸色苍白,闻言露出受宠若惊的虚弱笑容:“有劳……妹妹挂心……苏月,收下吧……”
苏月上前,刚要接过,春桃却抢先一步掀开了炖盅的盖子,一股甜腻的气息散发出来。“大小姐趁热用才好,二小姐吩咐了,要看着您用下,奴婢才好回去复命。”
这态度,近乎无礼。南宫芸薇心中冷笑,果然上钩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拿起汤匙,手微微颤抖着,舀了一小勺,刚要送入口中,却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汤匙“啪”地掉回盅里,溅出些许汁水。
“对不住……我……”南宫芸薇咳得满脸通红,气息急促。
春桃嫌弃地皱了皱眉,却不敢真的逼得太紧,只好道:“那大小姐稍后再用,奴婢晚些再来取炖盅。”说完,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房门关上,南宫芸薇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她看着那盅燕窝,目光冰冷。苏月紧张地低声道:“小姐,这燕窝……”
“倒掉一半,掺上清水,放在显眼处。”南宫芸薇淡淡吩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好戏,才刚刚开始。看看今晚,谁会来自食恶果。”
是夜,侯府西侧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尖叫和哭喊声,动静之大,连偏僻的薇苑都隐约可闻。方向……似乎是南宫芸倩所住的“倩影阁”?苏月紧张地望向窗外,而南宫芸薇只是平静地翻过一页苏月偷偷找来的、关于药材的旧书,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只是,她的指尖,在书页的某个描绘着类似云纹的图案上,轻轻停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