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猛地中断,病房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我爸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宽厚的手掌轻轻覆在我手背上,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手腕上的细痕——那是上次输液留下的。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东东,对不起……要是爸爸不是总在外打工,多在家陪着你,是不是就不会出这些事了?是爸爸没本事,没照顾好你……”
豆大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口发紧。我想开口说“不怪你”,可嘴唇像粘住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我看着这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壮汉子,此刻蜷着肩膀,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我知道他的难处,不出去打工,家里的房贷、我和弟弟的学费,哪一样都压得人喘不过气。孩子的陪伴和家庭的生计,就像天平的两端,大多数工薪家庭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让一端不彻底倾斜。
“周世豪!你出来一下!”走廊里传来刘医生的声音,他朝着病房门口招了招手,脸色凝重得吓人。
爸爸赶紧抹了把脸,用力吸了吸鼻子,起身快步走出去:“刘医生,怎么了?是不是东东有情况?”
“周东的情况不太乐观。”刘医生靠在走廊的墙上,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听诊器,又放了回去,“他这是典型的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常说的人格分裂。我从医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年轻的患者——你知道吗?这种病的全球患病率还不到千分之一。”
我爸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那、那怎么办?刘医生,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我能力有限,他现在一直处于深度睡眠,各项生理指标都在下降。”刘医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你现在立刻带他去市人民医院挂精神科,找顾山医生——他是我师傅,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你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行。”
我爸接过名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对着刘医生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刘医生,大恩不言谢!”说完,他转身冲回病房,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快步朝楼下的老普桑跑去。
引擎轰鸣着冲出医院大门,我爸把车开得飞快,方向盘在他手里微微发抖。平时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他硬是踩着油门,半小时就飙到了市人民医院。急诊楼的灯光亮得刺眼,他抱着我冲进大厅,一边跑一边喊:“医生!医生!救救我儿子!”
折腾了大半夜,各项检查报告终于攥在了我爸手里。他喘着粗气冲进顾医生的办公室,把报告往桌上一放:“顾医生,您看看!我儿子他到底怎么样了?”
顾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页页翻着报告,眉头越皱越紧:“从检查结果看,他的认知解离和身份认同障碍已经很明显了。简单说,就是病情加重了。”他抬起头,看着我爸焦急的眼神,放缓了语气,“现在只能先做每月一次的心理干预,再配合药物治疗,看看能不能稳定住病情。但想要完全康复……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更久。”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爸爸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给你开盒药,回去喂他吃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应该就能醒。”顾医生拿起处方单,笔走龙蛇地写着,“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再让他受任何刺激,哪怕是一点小事,都可能让病情反复。”
“好!谢谢您!谢谢您!”我爸紧紧攥着处方单,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凌晨三点,老普桑停在了小区楼下。我爸抱着我下车,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见妈妈和季雅站在路灯下,两人都穿着厚厚的外套,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季雅的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攥着一条我平时盖的小毯子。
“怎么样了?东东醒了吗?”妈妈快步迎上来,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声音里满是担忧。
“先别问了,我先把东东抱上去。”我爸的声音疲惫不堪,脚步都有些虚浮。
把我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盖好被子,我爸才跟着妈妈和季雅走到客厅。他瘫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刘医生和顾医生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季雅捂住嘴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肩膀不停发抖,“都怪那个张天宇!要是我早点揭穿他的谎话,阿东就不会……”
我妈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卧室的方向,眼眶红得像要滴血,手里的围裙被她攥得变了形。
“行了,都别想了。”我爸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明天季大范回来,正好帮雅雅料理白奶奶的后事——雅雅,你也别太难过,白奶奶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季雅点了点头,抹了把眼泪,起身朝着客房走去——那是妈妈特意为她整理出来的房间。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客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季大范明天真的回来?”我妈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他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买了最早的火车票。”我爸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满脸倦容。
“雅雅这孩子,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妈叹了口气,“白奶奶从小疼她,突然走了,她一时半会儿肯定缓不过来。”
“明天再说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我爸站起身,“你也早点睡,我守着东东就行。”
这一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没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只有青草的清香。我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坪上,草坪中央有一座小小的木头房子,屋顶盖着厚厚的稻草,烟囱里还冒着袅袅炊烟。房子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把洒水壶,正对着门口的小花浇水。
“你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打了个招呼。
他转过头,冲我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进来坐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听话,跟着他走进了木头房子。屋里很暖和,桌子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旁边还有一盘刚烤好的饼干。
“周东,你还是来了。”他坐在我对面,拿起一块饼干递给我。
我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我的梦,他知道我的名字也很正常。
可他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这里不是你的梦境,是‘里世界’。”
“里世界?那是什么地方?”我皱起眉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现在和你说这些还太早。”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等下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所有事情。”
话音刚落,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闹钟声——我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就在意识即将抽离的瞬间,我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清晰而坚定:“我叫江时龙,下次来的时候,直接找我就行。”
而就在我陷入梦境的同时,学校的学生宿舍里,于新杰正站在李战的房门口,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李战穿着睡衣,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你中午来了,都几点了?”
于新杰挤进门,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压低声音说:“李哥!成了!”